琉璟上揚的鳳眼裏黑色的眸子深處隱隱泛著紅光,看不真切。
他還顯稚嫩略微帶著嬰兒肥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眼睛裏似乎有水霧迷蒙,還帶著一絲的迷茫,娘親,好久不曾叫過的稱呼,怎麼感覺這個詞已經在他的心裏埋葬了千萬年呢……
渾渾噩噩間琉璟被那婦人拉到了河邊,河邊幾棵樹木斜著影子投射在清澈見底的流水之上,彎折著蕩漾著,而那容色絕美的女子正將一件粗布衫蕩入河水之中。琉璟看著那女子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看著她那柔美的臉上一雙與自己一般模樣的上揚鳳眼裏印著自己此刻的小小模樣。
琉璟忽然就覺得天地之間都靜止了,隻剩下自己與那印刻著自己身影的眸子,惟願時光停留在此刻……
“你這孩子,發什麼愣啊,還不趕緊叫娘,爹娘與孩子哪有隔夜仇的?”那婦人以為琉璟與娘親鬧了矛盾,不願喊自己的娘親,好心地勸道,拉著琉璟的手也使了些力氣,扯了扯他的袖子。
琉璟愣愣地看著河邊滌衣的女子,這個被他稱為娘親的女人,這個他心中始終無法泯滅的存在,她為了自己的孩子能生存下去,換下了華貴的衣服首飾,放棄了讓無數人豔羨的高貴身份,散去了一身的修為,帶著他東奔西走,每隔幾年就換個居住的地方,隻為了怕被別人發現他們母子的異樣。
她的臉上有了風塵與疲倦,她的手比百年之前粗糙了,她的眼睛裏的猶豫之色更加的深了,琉璟忽然就覺得嗓子幹澀得緊,他張了張口,卻始終沒有能說出那個字眼兒。
那女子與琉璟就那般注視著,一雙妙目含著柔情慈祥和母性的光輝,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個傾注了她所有愛意的孩子。
“看這孩子。”那婦人點了點琉璟的額頭,轉頭朝著歌兒笑道:“大妹子,這孩子我看好得很呢,就是脾氣倔了點,都是好孩子呢,嗬嗬嗬……”婦人拍了拍琉璟的胳膊,給琉璟找了塊幹淨的地方讓他坐下,就笑嗬嗬地回了家。
河邊隻剩下了琉璟與歌兒。
“璟兒,你這是還在怪娘嗎?怪娘不帶你去找你父君,所以還不肯叫娘一聲?”那女子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
琉璟有些無措的看著那女子的眼淚滴落到石板上的衣服上,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誰能想,就是這麼個柔弱的女子,似乎風吹就能倒的人,卻能做出那麼堅定決絕的事兒……
他並不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父君,他隻是怨,怨那自他出生至今幾百年卻不曾見過麵,而他還要稱之為父君的人,他怨他的父君讓他柔弱的娘親如此辛苦,隻能在人間躲著不曾間斷的來自各界的追殺……可是,現在的這般日子卻讓他很懷念,至少,娘親還在……
懷念?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娘親……”琉璟那據他母親說像極了他父君的薄唇動了動,終於吐出了這個字眼兒,盡管聲音帶著幹澀沙啞,卻讓那女子笑開了顏。
“璟兒乖,坐到樹蔭底下,莫被太陽晃了眼,等娘親洗好了衣服,再一起回家。”女子歡欣著說道,又低下頭手上加快了速度浣洗衣裳。
青天白雲下河水靜靜地流淌著,幾片樹葉隨著風飄進了河裏,打了個旋兒蕩起幾圈漣漪,又順著河水流往遠處,河邊的桑樹上掛著紅得發紫的桑葚,樹蔭處傳來幾聲蟬鳴,他的娘親,蹲在河邊用著凡人的東西為他搗著衣,似乎自己也是個凡人一般,過著平凡安定的生活……
這田園的生活是他幾百年來最為安逸悠閑的日子,琉璟望著頂上的藍天,忽然就覺得就這麼陪伴在娘親的身邊也很好……
境中境,亂的是心,迷的是魂!它不僅能夠萬般變化,境中有境,境中止境,亦能窺探出人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再加以利用,以境惑人,以境困人,以境殺人!境中境裏,被困之人不僅需要高深的修為實力,亦需要堅定的心智和不移的意念。
琉璟先是被滅神釘所傷,而後又強行破開境中境將沫桑送出,身上本已經元氣大傷,意識也漸漸渙散,加之被他埋藏在內心深處關於娘親的回憶,沉湎其中也不以為怪。
隻是,他是否就真的忘記了,在境中境外,在祁蒼山上,他還欠著一個人的承諾,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的歸來……逝者已矣……
時間轉眼就又過了幾日,在小瀑布下的深潭底下的沫桑與小尹始終不曾出來,小人參百無聊賴地在草地上數著螞蟻,嘴巴裏嘟嘟喃喃地念叨著:“這是沫兒,這是小尹哥哥,這是妖妖,不對,沫兒應該是最大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