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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的某一天,中欣監獄的鐵門層層打開,看守警察檢查了各種證件,掛著嚴肅到靈魂的職業表情,像放飛一隻剪掉了翅膀的籠中鳥,還朱仁道自由。
朱仁道興奮、忐忑又慌亂地邁出了鐵門,那一步,他走了十五年。
他似乎不知道怎樣享受這自由,站在監獄外的廣場上,雙手掐腰,仰著頭,溫暖的陽光照耀著他皮膚的每一個皺折,和煦的南風掃蕩著鐵窗的氣味。十五年前,他因酒後鬥毆殺人入獄。其實,入獄的不應該是他,或者至少不能僅僅是他。刀子握在他手上,這沒錯,可有人從後麵狠狠地撞了他,使他毫無防備地把刀子送入了對方的身體裏。他被血嚇呆了,依然記得那個男人急匆匆奪門而逃的熟悉背影。
他總是覺得自己還沒有長大,對於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幾乎是滿是疑惑。真理和謊言之間布滿了複雜的山脈,尊嚴隻是生存的假象。
監獄是一所學校,他畢業了,畢業證比清華或北大的含金量都高。十五年的服刑,對某些人來說,就是十五年的憤怒、十五年的積累、十五年的冥想。我從鐵棱和陰影中攝取養分。比卑鄙的人更卑鄙、比惡毒的人更惡毒、比無賴更無賴。我是王者,王者歸來……殺人是奢侈的,在過去的每一天,他都回味著刀子進入肉體的那種簡單直接的破碎感。社會不過是一處更大的監獄,我不過是從那個監獄挪進了這個監獄而已。
朱仁道不滿意監獄外的清冷,更不滿意陽光如此溫柔,像妓女對嫖客掛著的虛假笑容。
無數條路通向未來,他卻不知道應該走哪一條。殺人犯是通向人群的通行證,是震懾世人的火箭筒。有人問他為什麼不把事情說清楚,朱仁道告訴前來看他的朋友:我隻想體會監獄的滋味。
監獄的滋味,是的,不錯的滋味。十五年後,他依然在問自己,監獄到底是什麼滋味,是鐵窗生鏽的滋味?是水泥地冰冷的滋味?是絕望的滋味?不,都不是。監獄的滋味是眾叛親離的滋味、忘恩負義的滋味。
所有強詞奪理、巫術般的詭辯和通往幸福的不計其數的道路,終將使人們對原始的親情越來越依賴。
忙碌了一天的交通廳副廳長朱仁明,回到家裏,換上家居服,倒了杯純淨水,透過落地窗憂鬱地望著院子裏開放的薔薇。妻子郭燕燕正和保姆準備晚餐,餘光不時打量著老公的表情。老公是家裏的皇帝,沒有老公,就沒有她富裕的世界。
晚餐很快擺到了餐桌上,四菜一湯,郭燕燕很懂老公的胃口,一頓可口的飯菜,能安撫老公的情緒,平複他疲累的身心。
夫妻推開餐廳的門——一位不速之客像餓了五天五夜,快意地享受著美食,一手抓著烤羊排,一手端著紅酒,嘴裏忙不跌地咀嚼著。朱廳長和妻子呆住了,而朱仁道點了點頭,放下羊排和水晶杯,拿起掛在旁邊的一條潔白的毛巾,擦了擦油膩膩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