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菱送鍾原來的地方,是堯市體育廣場內的足球練習場——迦異出事之後,鍾原不知不覺間就成了這裏的常客。
足球是迦異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愛好,可鍾原作為兄長,親自到場來看他踢球的次數卻少得可憐。
果然這世間有太多失去了才覺得無法挽回的遺憾,直到幹成心口的一道傷,放肆地遲遲不肯愈合。
糟糕的天氣似乎也壓抑了人們的運動神經,足球場上空空蕩蕩,順帶著連看台上也是安安靜靜的。
鍾原端正的坐在看台上,視線漫無目的地在綠茵場上遊走,想像著那個熟悉卻模糊著的身影在上麵奔跑著的樣子;想著想著,居然好像真的看到迦異大汗淋漓地對著自己笑開的樣子。
鍾原一時恍惚了起來,竟對著麵前渾濁的空氣,幹幹地傻笑了起來。
烏雲順著一上午積聚的趨勢奮力壓著,越壓越低,終於擠出了雨來;密集的雨鏈滂沱而下,沿著看台上方的頂棚,在鍾原麵前織出一張水晶錦緞般剔透的水幕來。
他仍坐在那排橙色的看台中,兀自對著麵前晶瑩的水幕出神。
腦海中有個聲音,不斷重複著那個名字:沈未,沈未。沈未!……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像一艘艘開足了馬力的巨輪,將鍾原心裏不多時前剛剛築起的堤壩一下一下撞得粉碎;後來那些碎片也成了滿眶濕冷的眼淚,在之後的一瞬間瀑瀉而下。
一把翠綠的小傘忽然出現在了看台的入口處,緩緩向鍾原這邊靠近;直到那抹翠綠移到眼前,鍾原才看清,傘下的人,是餘知予。
她是接到許菱的電話之後趕到這裏來的。沒有細問緣由,她知道,現在的鍾原,隻是需要有人來陪陪而已。
她整個人被罩在了一小片畇畇的淺綠色中,背後的發梢上些許掛了雨珠,被凝成黑直的一縷縷;鍾原抬頭,透過濕乏的雙眼看著麵前的這個人,仿佛見到了現實中那支“綠色的藥瓶”,裏麵同樣裝著可以“醫他的藥”。
鍾原起身,把整個人緩緩靠在她肩上,也融進那片淺綠中,才終於哀哀地哭出了聲來。
過了這場雨,他又該被重新武裝好,努力給活著的人祈求獲得幸福的機會,做回那個仍舊堅不可摧的鍾原。
幾天後,沈未的突然造訪,讓鍾原頗感意外。
米色的襯衣,卡其色的褲子: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清雋和瀟灑。
左邊半卷著的袖口處露出小半截裹著紗布的手臂,青筋也柔和地在白皙光滑的臂麵上繞。
鍾原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沈未的嘴角,淤青已退,許是好了吧;又或許,自己那天下手是不是根本就不重?
沈未進來時,手裏捏了份並不厚的文件,他極坦然地拉了把椅子在鍾原對麵坐好,輕輕把文件推到一旁——顯然,以工作為名來找他,隻是個借口。
鍾原一時無法猜測他的來意,隻是悄悄把自己同樣裹著紗布的左手掩到桌麵下,麵色平和地看著他。
沈未先是笑笑,然後才開了口:“我常常在想,假如你我之間的關係僅僅隻是對等的對於知予的傾心和愛慕之情,或許八年前那一次,她就真的從你的世界裏永遠消失了;而你,也就永遠沒有機會在這裏見到我——”他伸直的手指在麵前的空中劃了一道流暢的曲線,臉上的笑容隱晦又無奈,像一杯濃濃的黑咖啡從舌麵滑過,漾在臉上的並不從心的品味。
鍾原微微一笑:“哦?事實並非如此嗎?”
沈未自然聽得出鍾原這句反問中的深意:“怎麼?你不是去過石橋川了嗎?哦對了,你在村子裏遇到的那個老人,是我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