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3)

第二天我徒步去學校。半個小時的步行,再乘五分鍾的校車。校車是接送學生的公車,從學校的一個校園開往另外一個校園。密西根大學大得出奇,分成中,南,北三個校圓,從南到北至少有十公裏之遙。中心校園主要是文學院,理學院和法學院,北校園是工程院和藝術類學院,另外還有一片獨立的醫學院夾在中心校園和北校園之間。南校園具體有哪些學院我不清楚,似乎除了體育學院不記得還有別的什麼了。

校車是一種藍色的巨大的公車,在北京就要算是比較高級的長途旅遊車了。校車往來於各個校園之間,免費運送學生和工作人員到各個教學樓和停車場。許多工程院的學生(特別是一二年級的新生)要同時修專業課和基礎課,專業課自然是在北校園,而像《高等數學》這樣的基礎課就要到中心校園去修了。

我的新住處距離最近的校車站還有半小時的步程。那些願意提供地下室給人住的單身老人們,大都住在房價比較便宜的地區,而靠近學校的住宅區房價是要貴很多的。

半個小時的路程著實讓我吃了苦頭。前夜的風雪雖然停了,但人行道上的積雪卻幾乎過膝。積雪本不該這樣深。但一大早,掃雪車就把路中央的雪全掃到路邊做數。這裏原本就很少看見行人,空曠的馬路上,隻有我步履艱難。

我到達教室的時候,幾層褲腿和襪子都已濕透,膝蓋以下仿佛失去了知覺。

恰巧今天高級控製學期中考試。我走進教室時,考試已經開始。不到二十個人,稀稀拉拉散坐在教室各處。兩米高的男生把兩根“樹幹”架在隔壁的座位上,鉛筆叼在嘴裏,皺著眉頭苦思冥想。表情嚴肅的教授看見遲到的我,目光中更多了幾分嚴肅。我不敢怠慢,從他手中接過試卷,走到最近的座位坐下。

胸腹側部的陣痛妨礙了我書寫的速度。我從自己身上聞到濃重的油煙味道,昨夜那陣痛使我無法完成脫毛衣的動作,自然也是無法衝澡的。

這氣味使我心煩意亂,交卷時我還沒有完成所有的題目。

中午,我同大多數工程院的學生一樣,到北校園的咖啡廳裏吃午飯。這是一座很大的咖啡廳,裏麵有三家快餐店,一個便利店,不少的桌椅和一架任何人都可以彈的鋼琴。偌大的北校園,除了此處竟沒有其他餐館,所以大部分的學生和員工都在這裏吃午飯。我自然也不例外。隻不過,別人吃的是售貨機裏買來的三明治或快餐店裏買來的皮薩餅,而我吃自製的三明治,配上咖啡廳裏不要錢的冰水。

我的三明治很簡單,兩片麵包夾一頁火腿。我的午餐並不能果腹。但勝過早餐的一杯牛奶。我一天的給養都仰仗在中國樓的那頓不要錢的晚飯。每晚九點鍾左右,客人稀少了,就到了中國樓員工開飯的時間,大廚順手炒幾個大鍋菜,乘在兩三個洗衣盆裏,吃起來卻格外的香。

這天中午,我的行動由於傷痛而特別緩慢。午餐時間不得不延長了半個小時。於是當我走出咖啡廳大門的時候,我碰到了阿文。

我們彼此驚訝不已。我想也許我們以往也曾經碰上,隻不過誰也不曾留意罷了。

阿文竟然和我同係。隻不過,他是研究生。

他穿了一件寬鬆的黑白格毛衣,配一條灰白色的牛仔褲;還戴了一頂NIKE的帽子,帽簷兒壓得很低。

他如此打扮,不說我也看得出是個年輕的“台胞”。

他看上去的確不比我大。確切地說,應該是小著好幾歲才對。不過我知道我的眼光向來也不大準確。我不是始終都覺得偉比我大好多好多歲嗎?

而偉實際上隻比我大一歲。於是我不敢妄然估計阿文的歲數了。

我慶幸碰到了他。因為我無需再走半個小時的路返回住處等他來接。我們約好下午四點在咖啡廳門口見麵,然後搭他的車去中國樓。

雖然我仍有些行動不便,但再次坐在阿文的車裏,卻比昨晚瀟灑舒展了。

我側目觀賞車窗外的風景。天色近黃昏,傾斜的陽光塗抹著滿街的玉樹銀枝。原來,這裏的冬天竟然如此美麗。

馬路上的積雪早已清理幹淨,阿文的八六年豐田花冠(ToyotaCorola)風馳電掣。我們很快就到了中國樓,我倆一路無語。

老板娘的問候充滿關懷,使我深感不安。

我的不安轉眼變為沮喪——她給了我五十元錢,並對我說以後不用再來上班了。我想她是怕了,畢竟,她根本不是我的姨媽。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為了這五十元和一頓晚飯,我仍然忍著疼痛幹完這一夜。

偶然在走廊裏遇到阿文。

他問我感覺如何,我說很好。他又說幹脆明天還是由他來接送,以便我早些恢複。我說謝謝不必了,以後我不會來上班了。我內心一陣酸楚。這感覺是我原先沒有預料到的。

他一臉驚訝和惋惜的表情,卻一時找不出恰當的話語來安慰我。我連忙對他笑了笑,告訴他我明白他的意思。

下班的時候,他叫住我,問我需不需要搭車。

我說謝謝不必了,因為我必須把自行車騎回住處。

他說可以把單車放在後備箱裏。

我說算了吧,怪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