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鏡。
空林之內,訓練有素的腳步聲與樹葉婆娑而發出的沙沙聲此起彼伏。
坐在轎子裏的那個人輕輕歎了一口氣,似是為了認命一般,閉上了眼睛。
看向坐在自己身邊昏昏欲睡的阿離,華顏忍不住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太陽穴。阿離吃痛,這才從睡夢中驚醒,睜開惺忪的雙眼看見她一臉不悅的表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低聲道:“既然他們要連夜趕路,您這個身為諸侯國質子的小角色也沒什麼話語權來反駁。”
況且,隻要翻過這片山林,國都奚嶺便近在咫尺了。
“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呢?”阿離懶洋洋地將手攏在袖袍裏,打算不再搭理她,繼續合上那雙比女人還嫵媚的細長杏目,噙了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入眠。
走著走著,幽深的林間小路亦空曠明朗。抬頭望月,那輪明月業已迫近中天。
乍然而起的一聲長嘯,令人不禁毛骨悚然起來。
隨即,由遠及近的嘯聲愈來愈強烈,似挾著一柄快刃推麵而來,不破不歸,飲血才罷。
抬轎的那名護衛分明蹙了眉頭,輕道一句“糟糕。”
“怎麼了?”轎子內傳來一聲帶了嗔意的嘲諷:“不是說要連夜趕路,怎麼停下來了?”
“郡主有所不知,這片山林每到月圓之夜,便會有血狼出沒。方才那嘯聲,便是它們要出獵的訊號。”其中一名年輕的護衛一麵回答,一麵用手握住劍柄,十足一副蓄勢待發之勢。
“出獵?”原本在睡夢中的少年人偏偏興致勃勃睜開了眼睛,惹得同乘的人一陣鄙夷。一雙白蓮出塵般的手掀開了簾子,笑問那名英姿颯爽的年輕護衛:“方才打盹沒有聽清楚,你說的血狼,是冬日飛雪的雪狼,還是殘陽如血的血狼?”
“自然是後者。”年輕的護衛將身子繃成了一道弓,並沒有心情與轎內的兩個人多言,雙目流轉間,似兩粒白水中的墨玉。
血狼的嘯聲愈發淒厲,長長短短,驟然拔高的音階此起彼伏,宛如一團臨城的黑雲壓迫而至,令人不禁生出恐怯之心,懼怕之意。
阿離將心中的疑竇解開,扭過身去在逼仄的轎子裏尋了一塊絲帕,神情淡定地拭了拭眼。
華顏反被他這一舉動激得好奇了起來,暫時忘記了賭氣與害怕,隻是一心地瞧著他。與阿離自小玩到大,雖說是形影不離,可阿離偏偏一副“我就是很神秘”的樣子讓她恨到咬牙切齒,對比之下自己就會和“天真爛漫”的言下之意“奇蠢無比”扯上莫可名狀的聯係。不過阿離盡管是男孩子,卻和她親如姐妹。兩人同座同臥,皆因阿離親口告訴周圍的人知曉,自己喜歡的是男人,於是旁人也不論兩人的年紀,隻把阿離當成女孩兒看待了。
更是因為有了如此青梅竹馬的曆史,華顏才會好奇,究竟是什麼事情能夠讓嗜睡如命的阿離在大半夜時分擦亮雙眸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轎外一片滄月點墨的空林。
“血狼和雪狼有什麼區別嗎?”她輕聲問了一句,卻被阿離用“噓”聲噤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外麵,月光下,蒼鬆鶴影,臥蟬未鳴,連綿的陰影如峰而簇,除卻樹影,仍是樹影。靜乎可怕。
“來了!”那名領頭的年輕侍衛捺刀出鞘,瑩藍色的刀光映出微微眯起的雙眼,幾近蒼涼。
華顏感覺到阿離的手伸過來握緊了她的,總算他還有些良心,知道自己會害怕。雙眸流轉,飽含感激地看向對方,卻發現阿離緊張得額前冒汗,另一隻手一直不停在摸著鼻尖。每到緊張刺激的時刻,他總會下意識地用手去觸碰鼻尖。
這個家夥!
華顏忍不住郡主脾氣發作,惡狠狠踩了他一腳,引來阿離一聲啞然的痛呼。因為不能說話,是以隻能瞪了她,用力吸氣而已。
再回過神來,血狼已出現了!
那是一頭沐浴在月光之下恍若隔世的銀色頭狼。邁著矯健的步子,緩緩而來。雙目緋紅若胭,據說血狼之名由此而來。它的身後尾隨著有著相同血眸、讓人望而生畏的各色狼群。
那四名抬轎的護衛見狀,分了四個方位站定,將藍頂軟轎圍在中間,似乎有拚死保護質子的念頭。
華顏蹙起了眉頭,狼群來勢洶洶又如此眾多,他們這邊隻有四名護衛,饒是再技高人膽大,也終究會力有不支。若是那群狼采用車輪戰的方式,恐怕己方仍舊是危難重重。
做個質子而已,用不用這樣不到國都就被狼群撕裂那麼悲慘啊!
一時間,人與狼對峙在月光之下,呼吸和血液都似乎凝固在這一瞬間,等待著最後一刻的爆發。暗湧如潮,狂暴的激戰即可預見。而那群血狼卻絲毫不著急進攻,反而悠閑地在原地或坐或臥,偶爾有幾隻急於進攻的狼,沒有得到頭狼的示意,隻能在原地打轉,後腿不斷蹬地,鼻息急促,似乎隨時準備上前撲殺轎外的四名英武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