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顏這一夜都睡得不安穩。眼見得魚肚滾白,曦微略明,在床榻上閉目想了一想,便起身穿衣。
隻聽見大門處傳來輕輕的聲響,她欣喜萬分,便猜測是十七回來了。
昨夜聽聞皇後娘娘薨了,諸位皇子都紛紛進宮素服以待,卻整夜不見十七皇子回來。前來送信的小太監說,十七皇子孝感動天,在靈前守夜,要今日才能回來。
她輕輕弓著足步,像斂著少女不可言說的小心思一般,緩緩前行,然後貓著腰藏在一棵樹的背後。
果然是蕭勤,雖是一夜未睡,那模樣仍舊淵亭峙立,風神毓秀。
她剛要上前去寒暄一二,卻見蕭勤的身後,轉出一個人來。雖然臉上灰花一片,卻也能從一雙靈動慧黠的雙眸認出她的身份——竟是阿離!
她回來了!
華顏在心中輕叫了一句,掩住自己的嘴,仍舊藏在大樹背後。
她看見他們走進書房,看見門房端水而來空手而去,這才冒險逼近那扇窗,將身體埋得低低的,且聽他們說話。
她看不見蕭勤的臉,卻知道他含笑為阿離淨麵。水盆中的水嘩嘩做響,卻攪到她的心都亂了幾分。
她聽見蕭勤開始陳訴那種種的隱秘之事,一方麵驚歎於十二的算計,另一方麵卻又對十七的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
原來梁月竟是十二皇子蕭朗!
她突然想到那一日皇後壽宴,蕭朗中途離席,卻是為了扮成小太監與自己見麵。那種場合之下,也隻有皇親國戚能大方地進出。可是令她疑惑的是,堂堂一個十二皇子,為何要與邢國聯手做奸細呢?
直到蕭勤說出了答案,她才明白,蕭朗要的是穎國國君的位置,把所有能有機會染指的皇子,統統視為敵人。蕭烈是一個,蕭勤又是一個。隻是她想不到,蕭烈隻是一個計謀之中的障眼法,所有的矛頭指向,竟是為了對付十二的親弟弟蕭勤!
再緩過神來的時候,蕭勤早已拿了刀逼阿離殺自己。
她胸腔裏的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上。若是阿離敢真的殺了蕭勤,她便會親手殺了她!
她聽見蕭勤對阿離的道白,腦中竟一片空白。身體仿佛漂在水麵的浮萍,身隨水去,竟一無適從。
刀身落地。她的飄渺思緒被那一聲拉了回來。她聽見他們唇齒相交發出的聲響,心頭卻宛如被割肉削骨般疼痛。指甲掐入掌心,端的是無力回天的落敗。
他愛的是阿離,一直以來都是阿離。
他的心中,連一絲一毫自己的位置都沒有。
隻聽他的聲線中第一次露出飽滿鮮活的幸福感。他道:“此刻便是立即叫我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這句話猶如晴天裏的霹靂,將她最後一絲希望也席卷得幹幹淨淨。
她自小在安平郡長大,那一處遠在邊陲,因為父親的治理得當,卻也富饒安寧。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小女兒,自小要什麼,從來都是沒有得不到的。就連天上的星星,父親也裝在銀盆中端來給她賞玩。明明知道那顆星永遠都摘不到,卻也十分歡喜它的倒影。從此她夜夜守在銀盆周圍,不想有名好奇的宮女有一夜用手指去碰了碰那盆水,星河頓碎,光影全失。她一怒之下命人將那名宮女賜死。
本是遙不可及的星辰,原本銀盆中的水也能望見它璀璨幻影。誰知那名宮女連幻影也要破壞。
華顏收起心中的悲切,仍舊悄無聲息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她思來想去,想了一個丟卒保車的主意,這種時候,還談什麼家國報複,她不過是個小小的郡主,國破家亡於她而言太過沉重。她此刻想到的,隻是不願意讓心愛的人受到傷害。
阿離的笑顏一時間在腦海中浮現,她心有不忍,卻有一張更清晰迫近的麵容令她忘情。
阿離不除,她連站在他身側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