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冬脫口而出的叫聲把女孩渙散的魂魄喚回,她漆黑的瞳仁掙紮著動了動,最後落在桌邊倒掛的長柄雨傘上。她勉力牽了牽嘴角,仿佛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隻得低著頭快步走過去,拎起雨傘,又再度消失在玻璃門外。
韓冬心亂如麻,絞得胸口悶悶的疼。他不知道剛才的對話,被阿湜聽去了多少,不過看她的神色,肯定是很受傷的。
他憤然回過頭,狠狠瞪了郭雪妹一眼,拔腳便追了出去。
郭雪妹一個人站在櫃台後麵,感覺周遭的空氣都冷寂了下來。她發現,自己對著這樣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幸災樂禍,而且心底的落寞更深,釀出一股股懊悔和擔憂——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韓冬步子很大,在下一個咖啡館的轉角處,已趕到曉湜身後。
他一伸手就拽住了女孩的胳膊,心裏著急,力道不由大了些。
曉湜擰了下眉頭,被迫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由著男子拉著她的手臂,低頭沉默,然背脊挺得筆直,透著股清冷和倔強。
韓冬忐忑地問:“你沒事吧?”
曉湜沒有回答,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怎麼能沒事呢?
剛才她本是回去拿傘的,卻無意中聽到那樣一番話,句句狠戳她心窩最痛的地方,帶著惡意的揣測。
但她又能計較些什麼呢?
曉湜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迎著風來的方向笑了笑,說:“都過去了。”
聲音輕如微風,語氣淡若流雲。
韓冬放開了抓在女孩臂彎的手,看向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盈滿水光,流轉著不得不放下的悵惘。
韓冬記得這樣的目光——最讓他心疼且無奈的目光。
他的聲音裏透著股寒意:“你知道……那個人回來了?”他甚至都不願提他的名字,那三個字,他曾經不知咬牙切齒地默念了多少遍。
曉湜點頭。
韓冬的心沉了下來,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你和小康,不會是因為他鬧別扭吧?”
曉湜一時無言以對,腦海中翻騰著昨天的狀況。那算是?還是不是?
韓冬見她沉吟不語,就當是默認了,神色瞬間嚴肅下來,由一位關心則亂的朋友變成了怒其不爭的兄長。
“阿湜,你可別再犯糊塗!小康人多好!他對你怎麼樣,你自己心裏有數,我也看得出!更難得的是,人家對你父母也盡心盡力的。遇上這樣的好男人,不容易!”他的語氣帶著焦急和責備,連同難以言表的疼惜,劈頭蓋臉向曉湜砸了過來。
曉湜知道,他在意指什麼事。
確實,康寧對她父母的好,絕不僅僅是關心問候那麼簡單,簡直就是有恩的。
那是兩年前,她還在北京讀研,康寧在平田製藥北京總部,還沒被派到上海,也還不是她的男朋友,隻是她的追求者之一——最頑強、最熱烈的追求者。春節前,老肺病的父親繼發肺大皰,並發氣胸,情況十分凶險,須進行緊急手術。永德醫療條件不行,曉湜一家連夜趕到昆明,但臨近春節,醫院裏的專家都休假了,母女二人焦急萬分。康寧得知後,立即飛到昆明,憑著醫藥公司積累的人脈關係,托到了胸外科最好的專家給父親實施了手術。手術很成功,父親脫離了危險,漸漸康複。自那以後,曉湜便再也無法對這個男人的示好無動於衷。她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人,於是,就同意了與他建立戀愛關係。要是沒有康寧,父親可能都活不到現在了。
曉湜低頭沉默,韓冬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曾讓他心疼的一幕幕又浮現眼前:她的眼淚,無望,哀傷,醫院裏蒼白頹然的麵龐,路燈下因慟哭而抽動的肩膀……
他緊繃著聲線,以免因激動而失控,質問道:“你說,那個人,他都為你做過些什麼?他心裏隻有他自己,還有他家的產業,他的大好前途,他的財富,地位,反正,什麼都排在你前麵!像他這種男人,不配你這麼愛他。他根本就不在乎你,要不然,也不會讓你受那麼多委屈。阿湜,你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
一聲悶雷滾過,就像碾壓在曉湜的心上。本來抽痛的心這下碎了個七零八落,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也就感覺不到疼了。
曉湜仰起頭,望了望陰雲密布的天空,輕飄飄地說:“要下雨了呢。”也不知是在對韓冬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說完,她對韓冬感激地笑了笑,代替一句“再見”,便翩然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