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聽他的醫生說的。”周紹霆不想告訴她,自己已經把她父親的病曆都複印下來,前後看了個遍。
曉湜的眉心擰在一起,當年焦急絕望的心境仿若重臨——那個凶險萬分的手術,那份對失去至親的恐懼,那樣孤單無助的心境,讓她至今心有餘悸。
她望著遠處暗黑湧動的江麵,盡量平靜地敘述那些不能平複的黑色記憶:
“大年三十那天,我爸總說憋得慌,吃了晚飯就突然喘不過氣來了,身上皮膚都青紫了,我們趕緊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醫生說是挺嚴重的肺大皰並發氣胸,永德醫院小,處置不了,讓趕緊轉院。我們又連夜轉到昆明的醫院,這一折騰,我爸情況更嚴重了,第二天淩晨就開始出現昏迷,身上都濕涼了。可醫院那邊又沒有主刀大夫,沒法進行手術,因為正趕上春節放假,專家都休假了……”她深吸了口氣,接著說:“我媽急得昏迷了兩次,我也很沒用,一直在哭。我想強迫自己鎮定一點,我媽她那麼傷心,我爸情況又那麼糟,我不能再沒個主意。但是,我卻怎麼都做不到……”
周紹霆看著沉浸在悲傷回憶中的女孩,仿佛穿越時空,看到當年那個脆弱無助的小影,把自己蜷縮在ICU病房門外,環抱著身子,腫脹的眼睛已流不出眼淚,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他的心攪作一團,連呼吸都格外沉重,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問道:“那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後來……”曉湜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他實情,“後來是康寧幫著給聯係了一個專家,給我爸實施了緊急手術。”
一聽到這個名字,周紹霆的心似乎被細小的刺紮了一下,隱隱灼痛。他深黑的眸子劃過女孩的臉,問:“你很感激他?”
曉湜承認,“是,我很感激他。要不是康寧,我父親可能……”
“所以,就做了他的女朋友。”周紹霆知道,自己這個斷言很唐突,但他就是有這樣自以為是的自信。並且,他也很了解麵前這個女人,她說和康寧交往了兩年,那麼從時間上推斷,也就是她父親手術前後的事。
曉湜一時無言以對,因為在她與康寧的關係中,父親的手術確實是個轉折點。但同時,她又覺得,自己不可以隻是出於這一個原因。
周紹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抬起眼睛平視遠方,沉沉地說:“曉湜,感激和愛情是兩回事,你要分清。”
平靜的語調隨著濕冷的江風傳入曉湜耳畔,在她的心底翻攪起一陣化不開的酸澀。
感激?愛情?這對現在的她來說還有什麼區別嗎?
她所有的愛曾為一人傾巢而出,又被那人冷靜的放手一卷而去。
而那個人,在占有了她全部的愛,又付之一炬後,還踐踏在這一片廢墟之上,事不關己地與她談論情為何物!
真是諷刺。
曉湜的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說:“我現在真的很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她將清亮的目光移上男子的臉孔,帶著一無所有後的無所畏懼,“如果沒有,又何必分得那麼清?”
她這樣的反應讓周紹霆有些意外,他轉過身來對視著女子的眼睛,似乎要將她看穿。
這次,曉湜的眼神亦沒有絲毫閃避,閃爍著不同於往日的倔強。
周紹霆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或許,愛情就是一種信仰,你相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不存在。”
“那麼你相信嗎?”
周紹霆的表情突然頓住了,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回答。不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而是無法回答她。
對眼前這個女人,他有太多複雜的感情——想愛而不可,想怨而不忍,想忘而不能,想放而不舍。
然而,不管再怎麼樣,他都不能如以前那般無所顧忌地去愛了。
他的愛會給她帶來什麼?
一個情婦的頭銜?世俗的鄙視唾棄?冷漠的家庭關係?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婚姻?糾纏不放的強勢妻子……還有個即將出世的無辜的孩子。
這一切本不該讓她去麵對,更不該由她來承受。他不能以愛的名義讓她背負這些沉重的包袱,他也沒有資格去破壞她現在平靜的生活。
周紹霆的目光晦暗下來,終於沒有回答。
一陣風過,拂亂了女孩的長發,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周紹霆淡淡開口:“風大了,走吧。”
回去的路顯得格外漫長,江風吹得曉湜眯起了眼睛,她攏緊風衣,隻覺鼻子裏酸癢難耐,不由用手捏著鼻尖打了個噴嚏。
周紹霆停下腳步,隨手脫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的動作既不溫情,也不浪漫,隻是自然而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