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湜的手一空,心裏也一空,就知道,周紹霆還沒有原諒自己,或許,永遠都不會原諒了。
她將無處安放的手抓在被子上,把被子拉到自己的下巴處,弓起腿,將整個身子都蜷起來,用以抵禦無處不在的寒意。
“你後悔麼?”
周紹霆忽然開口,低沉的聲音緩緩飄落,每個字都像是砸在曉湜的心上。
曉湜用力地點頭,用被子抵住嘴唇,嗚咽著說:“我錯了,紹霆,對不起,對不起……”
周紹霆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很平靜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隻是,孩子確實很可惜。”
曉湜抱著胳膊攬住膝蓋,把臉都埋下去,壓抑著抽噎,身子不住地發抖。
周紹霆終於看不下去,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輕輕抬起手,幫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動作一如往常,自然而溫柔。
他的聲音也很溫柔,聽不出責怪的意思,“傻丫頭,我問你後不後悔,不是問孩子的事。”
曉湜屏住抽泣,抬起眼睛看向周紹霆,昏暗中,一雙眸子盈滿泠泠水光,卻因為蒙上了厚重的哀傷,而失了以往的澄澈清透。
周紹霆再度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她臉上未及拭幹的淚痕,緩緩開口:“我是說,如果時間能回到我們重逢之前,你有機會重新選擇一次,那麼,你是不是寧願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曉湜並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是這個問題,她這幾日也想過。
從心而論,和失去孩子的愧悔悲慟相比,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的麻木茫然更容易忍受一些。
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周紹霆的唇角已經勾起一個有些淒然的弧度,“好了,不用說了。”
他深深打量著曉湜,眉峰攢起,修長的手指勾勒著她瘦削的麵頰輪廓,埋怨而又痛惜,“你看看你,何苦這麼傷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呢?”
曉湜愈發地聽不懂,也不知該何言以對,隻覺得心裏滿是哀涼,不覺又滑下兩行清淚。
周紹霆的手有些不舍地從她的麵頰上拿開,按在自己的眉心,沉默了片刻,忽然搖了搖頭,竟像是在自嘲。
他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他問曉湜為什麼不說,說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寧願回到以前,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問題是,她說過了!
從他們重逢到現在這個局麵之前,她一直在說,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在說。
她幾次三番謝絕他的幫助,推辭他為她父親安排的醫院,回絕億疆高薪的聘用,更是言辭激烈地拒絕做他的女人。
她辭職,她閉門不見,她想從“憶楠穀”逃離,她害怕他的親近,甚至在那樣忘情的時刻還流下委屈的眼淚……
直到被他逼得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了,才不得不委曲求全。
或許,在他們的這段關係中,一直是他在主導,在享受,如置身伊甸,幸福無涯。而她卻並不是真正的心甘情願,總帶著些猶豫和遷就。
但是,她這種矛盾的抗拒,卻被他的剛愎自用故意忽略了。
如果這樣想來,孫蕭楠手裏的那段錄音也並不多麼難以理解。那是曉湜一直以來隱忍壓抑的情緒流露,是她內心深處不為他所知的想法和選擇。
“我不會因為這個原因給他生小孩。”
“這個孩子是個意外,我也沒有想到。”
“當初?好,就算都是我的錯。”
“我,可以離開周紹霆。”
“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每當這些聲音縈繞腦海,周紹霆的心就狠狠地揪起。
他把手從眉心拿下來,撐在腿上,轉過身子,對著正前方的虛無說:“從我這次回來遇見你,到現在,我們一步步走來,我沒能給你想要的幸福,卻帶給你這麼多的傷害。錯的人是我,我太自以為是了。”
他垂落目光,沉默了片刻,又扭頭看著曉湜,把手搭在她放在膝蓋的手上,拇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她的手背,很認真地說:“我想過了,我的愛對你來說,可能就是個束縛。所以,你才會這麼……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擺脫。”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曉湜,似乎要用目光把她的樣子拓下來,手卻已經從她的手上滑落,移到被子的邊緣,慢慢幫她掖好被角。
“既然這樣,顏顏,我放手了。”
凝重卻果決的語氣。曉湜完全呆住,像是反應不過來,而男子修挺的身形已然站起,從大衣兜裏掏出手套,拿在手上捏了捏,而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