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對周紹霆的情感更像是一種迷戀和寄托,源自於情竇初開時一刹那的驚豔。而靳昕卻像是陽光空氣一般,溫暖著她,包圍著她,讓她感到舒心和安全。
婚禮舉行的前夜,程奕遠住在程家老宅。此時已是八月的末尾,庭院中的草木依舊葳蕤,梔子和玉簪飄散出盛放到荼蘼的香氣,甜得過分。
程奕遠一個人站在一樓闊大的露台,視線撥開濃密的夜色,凝視著路燈下一小簇纖細的白花,帶著些莫名的愛憐,久久出神。
突然,一雙手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下。程奕遠嚇了一跳,猛然回身,看見妹妹惡作劇得逞的壞笑,不由吐了口氣,活動著被拍得發麻的肩頭,小題大做地埋怨道:“你可真夠沒輕沒重的!太野蠻了,就你這樣的,以後誰敢娶?一副大小姐脾氣,外加女漢子做派,真是極品了!”
程奕遙不服氣和噘了噘嘴巴,然而,卻並沒有還口。因為,她在哥哥轉過身來的一瞬,看到他眼中一絲來不及斂去的悵惘。
程奕遙走到哥哥身邊,和他並肩站著,憑欄向夜色深處眺望,忽然幽幽開口問道:“哥哥明天就要結婚了,怎麼好像有點不開心?”
程奕遠心裏一頓,拿不準妹妹是隨口問的,還是真的看出了他的心事。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或者,要不要回答。
身邊的程奕遙低頭鼓搗著什麼,不一刻,從家居服的小兜裏掏出一塊很精致的糖果,擱在手心,攤開在程奕遠眼前,“喏,漂亮吧?你的喜糖,我看糖紙太好看了,就偷了幾顆。”她的語氣帶著小女孩的欣喜和得意,很慷慨地說:“這個,送你啦!祝你以後甜甜蜜蜜的!”
程奕遠捏起糖果,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兒,慢慢地撥開吃了,把那張有如油畫般別致的糖紙在晚風中輕輕展平,對著屋內投過來的光線細看。薄薄的糖紙被光線穿透,印在上麵的色彩也宛如浮了起來,在空氣中流動蕩漾,如漂過時光長河的小帆,滿載著久遠的記憶。
“遙遙,你小的時候,攢過糖紙嗎?”
程奕遙搖了搖頭,有些聽不明白哥哥在說什麼。也難怪,他們雖是親兄妹,可各自的童年卻大不相同,不僅有代溝,還有著地域和家庭的差距。
“我攢過。”程奕遠淡淡笑說:“我小的時候,身邊很多小夥伴都喜歡攢糖紙,然後就在一起比,看誰的花樣多。那可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轉過臉看了看一頭霧水的妹妹,“當然,你是沒見過那種盛況了。”
程奕遠沒再說下去,沉默了。
當年的顏曉湜,就是攢糖紙大軍中的一個,而她當時的同桌,就是那個叫做王宏遠的小男孩,卻十分不屑這樣的小兒科。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王宏遠也地迷上了攢糖紙。他本來不喜歡吃甜食,更不喜歡吃糖,卻把奶奶給的零用錢全用來買五彩繽紛的小糖塊,不知不覺攢了好多糖紙,卻不讓別人知道,隻是偷偷的。
直到有一天,顏曉湜到他家給他補習功課,無意間看到了他的小櫃子上放著的一大玻璃罐糖紙。
小女孩的眼中現出驚喜的神色,看著那罐花花綠綠的糖紙,拔不動腳步了。她紅著臉猶豫了半天,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同桌,能不能送她一張。
王宏遠也有點不好意思,像是小秘密被人發現了,一把搶過玻璃罐,護著抱在懷裏,挺了挺胸脯說:“不行!這是我留著送人的。”
“送誰啊?”顏曉湜大眼骨碌地看著他,“那……就給我一張不行麼?那綠的我沒見過。”
“不行”,王宏遠堅持著,“我要攢夠三百六十五張的,我要送給……”他吞吐了一陣,又斬釘截鐵地說:“我要送給我未來的老婆!”
顏曉湜的臉蛋更紅了,卻還要撐出大人的氣勢,一本正經地教育他說:“你……你思想太複雜了,你這樣是不對的!”
半年後,王宏遠要隨一個冷漠的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父親離開永德,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臨走前,他把那一玻璃罐糖紙親手送給了自己的同桌。
小女孩惶恐地推卻著,“這我不能收,這是你送給……你不是說,是送你未來的老婆的麼?”
“我又沒說是送你的”,王宏遠不以為然,“我是讓你替我保管的!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小女孩摟著一罐糖紙,心裏忽然有點舍不得了。
“嗯……很快!”
可是,他終究沒有再回去。小孩子的承諾,哪能當真呢?
王宏遠走後,小女孩擺弄著那罐糖紙,驚訝地在木塞上發現了歪歪扭扭刻著的三個字——“顏曉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