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並沒有奪取扶蘇的仙力,因此他輕瞥一眼,便能看穿來人的原身。
叩響宮門的,是凡人,還是一名文弱書生。但殷紅宮門邊,耀目曦和下,來人青衫一襲,衣袂飄飄,鳳眸星目端的是器宇軒昂,同凡人常說的“手無縛雞之力”相差甚遠。
扶蘇的視線在書生清俊的麵容上頓了一頓,雙目一眯,隨即低斂收回。
“來者何人,為何而來?”
浮生見著書生那與司命並不十分相像的麵容,眼中閃過失望,擋在門口提聲詢問。書生麵容沉靜,淡淡回答:“在下柳止生,為求月老下凡而來。”
那聲音清冷,與散了仙魂的司命當真有八分相像。而那冷淡的語氣和姿態,若非是司命已被抽了仙骨,當真讓人懷疑是不是他幻化而成。榻上紅衫人聽著書生的聲音,搭著煙鬥纖指微微一頓。
浮生皺眉,問道:“你一介凡人,是如何到得九天?”
“受修道高人指點,得以入九天。”
那書生的語氣不卑不亢,神情淡然。他負手立在宮門前,下頜微抬,青袖微垂,並無一分酸儒氣質,那似乎與生俱來的從容不迫,反倒令人隻覺那姿態,出塵若仙。
什麼樣的高人能讓文弱的凡人輕易上得九天?
浮生懷疑地打量著柳止生, 正欲開口詢問,殿內卻傳來懶懶一聲,榻上的人抬手,撐住右邊臉頰。
“書生,你和司命是什麼關係。”
青衫書生聞言,抬眸定定望進殿內。紅鸞殿內,那散散披著紅衫的人就這麼倚著,左手勾著通透玉白的煙鬥,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攤開在榻上的姻緣簿。他閑閑吐一口繚長的輕煙,紅衫墨發在滿殿繚繞的白煙中愈發顯得慵懶隨意。
浮生聽得那人如此一問,麵色微愕,他連忙盯緊了書生。卻見那書生麵不改色,盯著殿內沉默半晌,淡聲道:“在下,是司命仙君於輪回人世時,留下的一魄。”
浮生霎時驚愕地震住,轉身朝殿內看去。殿內翻書聲乍然止住,兀然一陣沉默,榻上的仙君隻手緊握煙鬥,麵龐隱在白煙中看不清神色。良久,他才薄唇微啟:“浮生,讓他進來。”
那聲音透過層層繚繞的輕煙,竟聽著有些喑啞。
浮生僵著身側邊一讓,喚作柳止生的書生繞開他,抬腳不緩不急地進了紅鸞殿。
“浮生在外守著。”
殿內彌漫著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味,白煙拂麵,略有濕氣。柳止生來到榻前,月老扶蘇還倚靠在上邊,一雙涼目揚起,看著他,隔著霧目色晦暗不明。
“方才你所說的,再說一遍如何?”
“在下,是司命仙君於輪回人世時,留下的一魄。”
柳止生平靜地重複一遍,對麵扶蘇放下水色煙鬥,紅袖一抬拂去麵前的輕煙。青絲垂散,纏綿榻上,紅衫肩頭微滑,玉指頰邊輕撐。
他抬眼,一雙剪水似的長眸定定地鎖住他,柳止生看著那雙眸子,一時間竟覺移不開視線。
方才他在殿外就這麼站著,堪堪一眼,饒是白霧中看不清那人神色,也曉得那定是上天入地再無人能比的絕色。
現下他在榻前,隔得那麼近,看著他略微憔悴卻涼薄堅忍的模樣,隻覺那人身上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如此吸引。
“你可知司命已經死了?”
扶蘇盯著柳止生,目色驀地劃過銳利。
柳止生神色不變,說道:“‘死’是凡人的說法,死後還有輪回。司命仙君受了斬仙訣,仙身已毀仙魂已散,再無輪回,已經消失了。”
他這話說的平靜,扶蘇瞳仁一縮,袖中手掌驀地緊握。
三月殿中沉淪,盡管他真真正正看到司命就在他麵前消散,他還是無論如何不想承認那人是消失了,是沒了,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隻當是司命去了地府一遭,再久他也不過等幾個輪回罷了。
悲戚一閃而過,他抿起了唇,目色一冷,死死盯著柳止生良久不語。書生負手與他對視,那雙鳳眸清冷,平靜的目色像極了司命。
“那為何你還在?若沒猜錯,你該是司命下凡曆天劫時留下的,既然是他一魄,在斬仙訣下也該消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