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瓦匹剌家的建築司跑了個監工,這不是太大的事。
這等小事,還驚動不了那些個黑熊主上,隻是在十大監守及麾下舍監、監工中悄然流傳,讓建築司監守薯莨成了笑柄。
薯莨近日來,原本陰森的臉色愈發陰森得透出陣陣寒意。小道消息傳言,他這幾日夜裏都把麾下一個名叫茲慎的舍監喚到房中,厲聲斥罵,持鞭毒打。
身為斯瓦匹剌家的監守,這般作態,未免著相。
見了好幾日茲慎從薯莨房中出來,均是滿身密布的紫黑鞭痕,步履蹣跚而去,偶見之人不禁暗自歎息。難怪有傳言說,除開薯莨的九大監守,私下都鄙夷薯莨馭下無方,才會出了監工落跑之事,如今看來,也不算言過其實。
那茲慎乃是他薯莨千餘年的老屬下,照說便沒功勞亦有苦勞,隻因那落跑監工恰出自茲慎手下,便平白挨了這番折磨,處罰實在太過。
隻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也不好插嘴管教,待風聲漸弱,更是無人問津了。
這監工落跑之事至此便算結束,也許再過得幾年,恐怕已無人還記得,那斯瓦匹剌家的建築司曾跑了個監工,引得建築司監守薯莨大怒,那落跑的監工似乎名叫呼延。
於自家事相比,這實在是小事一樁,勞不得有人時常惦念,新鮮勁頭過了,也就淡了。
近日來,戰熊城倒還有一件小事,隻是未惹出風波,便更不值一提了。
聽說戰熊城又來了一頭戰熊,也不知自何處來,那體格看似健碩,其實比人族還不如,羸弱得厲害,險些被城門的城守扔出門去,不願讓他進城,省得平白辱沒了我戰熊族的偌大名聲。
戰熊族中老輩早有抱怨,隻說這先祖血脈流傳至今,早已稀疏至極,這小輩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看來,卻也不是空穴來風。
那頭比人族還要羸弱的戰熊,就是最好的明證。
後來不知為何,這頭辱沒戰熊族名聲的戰熊,偏偏被城守給放了進來,安置在某處陋室裏,也算是在戰熊城落地為家了。
在旁的戰熊看來,這頭羸弱黑熊恐怕是學那人族的奴仆相,好言相求,城守看不過眼,念在同族之誼上,勉強把他放入了城中。
如此更讓許多戰熊看不過眼,隻道這戰熊沒皮沒臉好生無恥,若是遇上定要狠狠修理一番,好叫他知曉真正的戰熊,該是何等威猛模樣。
奈何那羸弱黑熊進到城內,居然安生至極,夜裏也不出來結識勇士,把酒暢飲,更無滋事角鬥,不知他窩在陋室之中,每日究竟做些何事。
隻是他蝸居不出,便讓許多欲圖教訓他的戰熊尋之不見,少了能彰顯自家威武的角鬥,好生鬱悶非常。
這頭被戰熊城所有戰熊嘲笑的羸弱戰熊,自然就是戰熊呼了。或許可稱他原本身份,斯瓦匹剌家建築司的落跑監工,呼延。
呼延匆忙趕來這戰熊城,與那城守軟磨硬泡,使盡諂媚手段,終是騙入城中,更被分得一處陋室,雖然石磚陋房,僅夠居住,每日卻有充足肉食配給,已讓呼延喜出望外了。
後來才知,但凡是戰熊入城均是此等待遇,倒叫呼延好一番感慨。
待他住進百丈石房,肉身大小不同,才知人族眼中寬闊至極的石房,若是十丈黑熊住進去,其實剛夠活動身子,談不上如何廣闊。
雖無好酒,但肉食卻是敞開供應,吃得多少便送來多少,呼延樂得安生,更是懶得動彈。
其實這也不是呼延蝸居不出的主因,他自有忙碌。
十丈熊軀,肌肉、筋膜、髒腑、血脈、皮毛、骨骼,均是熔煉重塑而成,待肉身大成之時,便自成體係,另有一番玄妙。
肉身變化極大,初成幾日,其實極不習慣,連行走都學習了兩個時辰,才把那戰熊應有的姿態模仿得似模似樣,若是論起打鬥、捶胸等戰熊習性,恐怕還要細細揣摩才好,斷不能露出破綻。
蝸居在屋,呼延忙於熟練這十丈熊軀,強迫自身忘去那人族身份,隻當自己身來便是戰熊,這才能模仿到極致。
真要做到此點,說來容易,其實極難。
他出生便是人族,在人界際遇多舛,閱曆奇異豐富。八百九十二年艱辛廝殺,隱忍圖謀,才得在人界稱尊號祖,肉身打熬至極,最終得以飛升上界。上界又是五十二年,從仆役混到監工,卻也脫不離這人族的奴仆身份。
滿打滿算,呼延做了人族九百四十四年,記憶若是顯化,早已浩瀚如海,深深烙印著人族二字。今朝欲圖盡數忘卻,便如同想將汪洋大海中的所有水珠傾倒幹淨,涓滴不留,其中艱難可想而知。
艱難,但又不得不做。
他此時好比人界各道紛爭相互派遣的細作,打入對手內部,自然要忘卻自家原有身份,隻當生來便是此道之人,才不至於被人揭穿,沒得壞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