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東風被那忘憂酒醉得也不知睡了多少時日,隻在睡夢裏依稀聞見幾縷杏花香,隱約聽得幾聲桃葉落。

祝東風抱著壇子睡得正酣處,隻見重羽推門進來,抓了她的衣領子使勁將她搖晃道:“醒醒罷!那墨鈺已經百裏紅妝迎娶了鳳族公主,拜過八荒六澤,宴了諸神百仙,仙樂歡騰、普天同慶過了,自此他和你再無相幹。何必再為了那麼個小白臉傷情這許久!恁沒出息!”

祝東風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一把打掉重羽抓著她領子的手,抱著酒壇子轉過身去,嬰兒般蜷縮住,又睡下了。重羽見她眼角處又有水滴下來,不知是酒還是淚,頓時心中一軟,摸著祝東風雞窩似的腦袋,低聲道:“快醒醒罷,天劫馬上就要到了,難道你想被雷劈死嗎?難不成你我這千八百年一同吃住玩耍的情分,還比不上那個相處了未過百年的臭小子麼?唉……果真是女大不中留麼……”

這一席話說的祝東風莫名心酸,感受到覆在自己腦袋上的那隻手,竟再也忍不住了。扔了酒壇子撲到重羽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再也止不住了似的。

後來祝東風再回想起這天,隻覺得這幾萬年來,好像隻有那麼一次,哭得如此失態又傷心。

祝東風哭了許久,重羽的衫子都濕透了,才漸漸止住。重羽看著她紅通通的金魚眼和一頭亂發,笑道:“瞧你這模樣,竟和九重天上往生池裏的那條癩頭錦鯉精是對絕配呢。”

祝東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知道重羽是故意逗她,心情好了許多。用袖子擦了擦臉,忽見窗外暗了下來,似有黑雲滾滾而來。想到之前重羽說的天劫,心裏便又沉了沉。

當時,因著重羽、季年時常拿天劫來嚇唬她,她便由不得學了些推演術去預算推演,練習曆劫之法,許久不曾懈怠。然自上次因斬檮杌被罰下界,歸來之後又曆得這一番情傷,祝東風便再沒有心情去修煉,是以現今確無十足的把握去承受那九道削骨天雷。

眼見天雷將降,重羽眯著細長的桃花眼,嚴肅道:“你莫要擔心,不過九道削骨天雷罷了,現就去千羽洞中躲一躲,我來為你護法,出不了甚大事的。”

祝東風知道重羽是為了安慰自己,才故意說的輕鬆,所幸自己平日裏在修煉上也算是刻苦,七八道天雷也是受得的,又有千羽洞做庇護,想是頂多也就是在身上多添兩道疤,受受那削骨雷的皮肉之苦罷了。

祝東風剛剛坐在千羽洞口,設起仙障護體,那天雷便轟隆一聲,夾帶著熊熊業火向祝東風頭上擊來。祝東風打起精神受了,還未喘口氣,眼見又一道天雷攜裹著許多萬年玄冰的冰茬子如刀般劈下,一時間冰火兩重天,祝東風勉力受了,隻覺得被烤的腦袋一陣發麻,冰的手腳不聽使喚,心裏默數“二,三,四……”

到第九道時,祝東風已然覺得自己用盡了氣力,兀自強打精神,聚了半天氣,才設出了道薄弱仙障,勉力受了最後一道天雷,仙障也堪堪破碎。

將將受下整整九道天雷,祝東風直覺渾身被卸成了七八件似的,手腳也不像是自己的了。長吐了口濁氣,正想休息,卻又聽得轟隆一聲,激的祝東風一個冷顫,趕忙又設了道仙障,卻見又一道天雷劈下。一旁重羽但見不妙,也趕忙祭出破月扇護住祝東風。卻聽得那天雷一聲接一聲劈下,堪堪又降了九道才終於停了下來。

降劫完畢,祝東風衣衫襤褸,火燒的水泡、冰割的傷口,大大小小渾身都是,已癱坐在地上不能起來了。一旁的重羽也有些狼狽,頭發被燒焦了一綹,額角似有滴汗,他喘了口氣道:“乖乖,平日裏見這些個小神小仙的飛升,卻也沒你這麼大的陣仗,原本是九道天雷,誰曾想竟變成了一十八道,果然是因為母神血脈,就要吃得旁的仙兩倍的苦頭麼……”說完,便將祝東風扶起,送到了洞中的石塌上歇息。

正當五月,天帝遣東海水君降了場不大不小的雨,用來清洗天宮裏的塵氣。是日,天氣澄明,惠風和暢,花草樹木也都打起了精神來,引了一些蜂兒蝶兒四處打轉。

由散仙飛升成上仙,曆了諸多劫難,便如再生一般。按照仙界的規矩,應在往生池裏泡上一泡,一來洗去前塵,二來,也將曆劫時落在身上的傷疤熨帖熨帖,好讓那些傷傷口口愈合的快些。

祝東風在青羽峰將養了幾月,身上好了些,便按照重羽的吩咐上了九重天 。往生池裏的芙蕖開的正好,祝東風泡在往生池水中,聞著周邊淡淡的芙蕖花香,本應是副美人沐浴的香豔光景。然而祝東風從池子東邊換到西邊,一會將頭也伸進水裏,一會撲棱撲棱打幾個水花,渾身結了痂的傷疤隱隱作痛,又癢的她麵目扭曲,不知捏個什麼訣,施個什麼術,才能將這癢壓下去。祝東風定力一向不強,正難耐間,便要將手往左肩的傷疤上伸去。將將挨到傷疤,聽得對麵一聲輕笑,驚得祝東風忘了撓癢,抬眼過去,隻見一著淡色紫衣的男子坐在往生池邊的大石頭上,正戲謔地望著她,烏發披散,桃花眼微挑,兩道劍眉斜入雲鬢,身形有些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