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涇兩步走到橫桌前,拿起幾個帖子看了看:“並非內廷妃嬪所點,內眷宴會,大多要討好太後,誰會尋這個晦氣……”他往後看了兩個帖子:“咦……《春閨夢》在這裏,隻是這個帖子字跡剛健,瀟灑俊逸,不像是女子的字跡。”
秦羽蹊接過長涇遞過來的帖子,翻開一看,恍然大悟,急急交還給他:“快放回去吧,擺放整齊。”
這分明是陛下的字跡,隻是作為練習曲交給下麵的人唱唱,不上大台麵,也不敢讓太後聽到。
長涇頓時心中清明,但看秦羽蹊幾分花容失色,強壓下疑惑:“時辰不早了,王妃移步吧。”
她瞥了一眼台上,紅衣戲子半遮花容,一雙深情的眸子瞅著她,秦羽蹊不禁垂下頭,匆匆離開。
戲曲,尤其是閨中戲曲,隻在進宮前聽嬤嬤哼過,私下裏她也在坊間搜尋,不過尋到幾個本子,看了眼很快就銷毀了。後來進了東宮,昭衍忙於講學,禁了靡靡之音,她再無機會欣賞戲曲。
“王妃若是喜歡,王爺定樂意給王妃尋唱班。”長涇微笑道。
秦羽蹊心有顧慮:“寧親王府,不比別處,我怎能帶著他放肆。”
長涇應是:“等王爺赴任衛清,王妃就不必拘束太多了。”
她微微頷首,走到禦花園前的小徑上,側首問長涇:“女眷此時都在何處?”
“王妃可先行去恭候陛下。”長涇道:“陛下早在奴才進門前,差人送了帖子,邀王妃秋水臨閣一敘。”
“好。”秦羽蹊與長涇順著小徑往南走,一路出了禦花園,徑直向湖邊一處樓閣走去。
這處樓閣是昭衍即位後所建,正對著宮裏最大的山海湖,景致宜人,夏日清爽幽涼,遠看山海湖,雲霧盛景,惠風如薰,波浪瀲灩,二層高的木閣樓,並未綴餘琉璃金飾,簡單至單調,陛下卻日日在此處理政務,除卻太後時常能進,便隻有太傅、司馬等重臣方能進。
“都言陛下勤儉,若真是勤儉,怎會在此佳境前築閣樓……”她無奈搖搖頭。
秦羽蹊今日一身海棠花色的齊胸長裙,曳地的裙尾上繡製著零落飄散的花瓣,隨著腳步生風,飄飄搖搖,恍若畫卷。她發髻高綰,如疊雲霧,於陽光下亭亭玉立。墨發縷縷,像凝住了暖玉的光暈,她本就生得一副好樣貌,周遭景致又是碧水長亭,笙簫風振,她如被嵌入幻夢之中,教閣樓上垂眼看顧的昭衍失了魂。
長涇先看到皇帝,低聲提點秦羽蹊,二人在階前行跪拜禮。昭衍身邊的喜田早已按耐不住,得了昭衍起喀的命令後,飛一般地下了閣樓,將秦羽蹊攙起來。
“姑姑一點也沒變!不不不!是變了變了!更好看了!”喜田長歎一聲:“喜田總算是看見姑姑了!真真老天開眼!”
秦羽蹊見到故人,心中歡喜,便打趣他:“我也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說兩句體己的話,我看你跟著陛下,日子愈發風生水起,想當年剛剛見你時,瘦得跟小猴子似的。”
喜田搔搔頭:“對了對了!險些忘記,我知姑姑……錯了錯了,是王妃今日要來,就去通知貴主身邊的敏虹姑姑了,你們二人交好,想必更有一些話要說。”
秦羽蹊想到敏虹,心裏不免思念,對喜田的玲瓏心思更加讚賞:“這世上所有的七竅玲瓏心都長在你身上了,再也沒有比你更周全的人了,今日我來,也帶了府中的一些吃的玩的,待會兒讓長涇送到你下處。一些市坊間的小玩意,都是宮裏沒有的,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喜田點點頭:“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他又偷摸地悄聲道:“陛下早起就在收拾秋水臨閣了,生怕王妃來了待得不習慣,甚至還準備了小涼碗,但被芳翹姑姑攔住了,姑姑說了天寒地冷的,不適合吃這麼冷冰冰的東西……廢話了這些……王妃知道陛下是惦念著您的,也就夠了。”
秦羽蹊掩飾著方才的悸動,麵色沉靜地答道:“陛下對身邊的人總是最照顧,我都記著。”
喜田樂滋滋地帶著秦羽蹊上了二樓。
二樓的擺置如同東宮中的慈慶宮,紗簾書案,一派書生氣。
昭衍負手立在欄杆前,微風撫水東去,他的衣衫被吹得颯颯響。她之前從未覺得帝王氣韻有多麼了不起,對待他放肆多於敬仰,直到嫁做人婦,進宮拜謁,有求於人,才知他這皇帝已經當得光華萬千了。
秦羽蹊在昭衍麵前行禮問安,行的是內眷禮,繁複周到。起身的時候,緊張地壓到長袖,險些被絆一跤,好在昭衍並未發現,她淰然汗出。
“陛下築了新閣樓,雖比不得外廷大殿般的碧瓦朱簷,金碧熒煌,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昭衍的手一鬆一緊地握著朱紅欄杆,沉默良久,才接道:“東宮玉階彤庭,香焚寶鼎,太過繁雜擾人,永定宮雖然神工意匠,卻失了趣味,平日處理政務,心煩意亂,便想著近水情切,思路會清晰、放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