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王帳外,一片安寧,隻剩篝火劈啪燃燒,草叢中蟋蟀聲聲唱著,仿佛有調似無意,月光一寸寸灑銀,朔風卷起落葉沙沙滾過。
王帳之中溫暖如春,藥香濃鬱地遮住香爐中的嫋嫋青煙,帷帳內,秦羽蹊正做著難以忍受的噩夢,她腦門上是密密的汗珠,骨節清晰的素手緊緊抓著被麵,不住地撕扯來去,嘴裏嘀嘀咕咕不知說的什麼。
“羽蹊,你母親受叛軍雇傭,照料的是我們玖昭的敵人,無論你怎麼求我,她都必死無疑!”
秦羽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隻在地上不住地向夙恒磕頭:“她是我娘,她縱使有千萬般的罪過,也應該由我這個女兒代受!求求你放了她,不然你給我一刀痛快的吧!護母而死,我也算給自己立牌坊了!”
夙恒卻不言語,歪著頭對長涇吩咐:“去傳旨,殺無赦,誰說都不可!”
“不……不!”她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去,意圖攔住長涇,隻是長涇風一樣地卷出去,一點點人影都尋不到,秦羽蹊放眼看去,遠處的祭台上,母親被捆綁著,她身後,站著個拿大刀的劊子手……
“娘……娘……”她發了瘋一般地大步跑去,用盡身體的每一分力氣,無數次地跌倒在地上,手掌被土地掛裂出道道傷痕血口,灰塵甚至迷進眼中,眼前一派的朦朧不清……
清涼的一聲“行刑!”二字,恍如天地傾覆,她跑不到母親身邊了,王命快的不容她有半分喘息逗留,她狠狠地捶著地麵,一下一下,似砸在夙恒的胸膛上……
“王妃……王妃……您夢靨了,快醒醒!”
恍惚中被一雙軟軟的手推著,隻是碩大的夢境太過真實可怖,她一時立在空曠的原野中怔忡著,隻聞耳外之音,卻遍尋無物。
直到渾身上下血液恢複通暢,感官才一瞬覺醒。
小腹陣陣痛入骨髓,周身如被撕裂成片,難以拚湊,她方才感覺到身體是平躺在柔軟的鋪麵上,秦羽蹊動了動手指,雙眼慢慢睜開……
還好是夢。
內侍局的宮女用擰好的溫熱帕子輕輕擦拭她的鬢角、眼角,她長長地喘著氣,一雙眸子定定地盯著帷幔的一角,心中的惶恐不安漸漸散去。
隔著帷幔,她聽到夙恒的聲音:“這是第三次攻城了,這一次若再繳不清,不防再閉城關他幾日,城內的百姓都安置的差不多了,這次定將他拚個彈盡糧絕。”
冒靈摑掌“哈哈”大笑片刻,一抱拳道:“王爺高明,這種秋後的螞蚱,不知死活,想蹦躂就蹦躂,我們將士圖個熱鬧,看著得趣兒!”
夙恒自信心十足:“這次給他來個措手不及,一會你就派一小股進去,想高枕無憂地做大夢,那也得看本王願不願意給他機會!”
“是!末將這就派人去!”
冒靈將軍走了,王帳陷入安靜中,秦羽蹊揮退了宮女,她一手摁在脈上,平穩的脈象代表腹中的孩兒暫且安康,她慢慢一手覆上小腹,想起之前的一幕……
她該是怎麼樣子的心智喪失,竟然把雙手束在最親近之人的脖頸上,還說了十分的傷人之言……夙恒本就不知地牢中的老嫗是她的母親,她還言之鑿鑿地要找他拚命,也難怪夙恒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痛苦和難過,他那實誠誠的熱忱怕是要變成一灘廢水,付之東流了……
夙恒將她寵成了王母娘娘,自己卻成了求仙問道的座下弟子。
他是寒了心,所以遲遲不來看她。
秦羽蹊吸吸鼻子,眼眶紅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椅子挪開的聲音,夙恒朝床榻走來,他走到塌邊,看著她瘦削的背影,輕輕一聲歎息,這一聲歎息落在秦羽蹊耳裏,是扭心扭肺的疼痛難堪。
“既然醒了,就吃些東西吧。”
他的嗓音低沉下來是沙啞的,疲倦之意盡顯。
“我不餓。”
“那好。”他這便轉身而去了,秦羽蹊睜大了眸子,淚水滴滴淌下來……
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過了半柱香時間,秦羽蹊的眼淚都要流幹,夙恒端著一盤子熱粥小食來到她麵前,他親手搬了矮桌放到鋪麵上,然後給濃稠的粥上淋入香油,撒上新鮮的小蔥花,那股香味是一劑治愈的猛藥,她無聲地流淚,肩膀抖得不成樣子。
“我知道你沒有胃口,至少喝一點粥。”他沒有親手去觸碰她,隻是聲音有一些發顫,靜靜地側坐在床榻上,他的體溫伴著香氣,滲入每一寸肌膚中。
這是他們第一次鬧別扭,比起她忙著哭泣後悔,他更願意親自往她麵前邁一步,隻是這一步尚留有少許慍怒和壓抑,那也是他不願意委屈她的最大讓步。
他們之間怎麼會輕易地就冒出“拚命”兩個字,若是負心漢還可以換個詞叫負心女,她一定拔得頭籌。
不怪夙恒刻意的疏遠,本是她辜負了他所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