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點了點頭,示意大家都坐下說話。王凝之待眾人都坐下了,舒展道袍,從容坐下。謝道韞侍立在夫君身後,衣衫淡雅,落落大方。
謝安問王凝之:“王郎近日所讀何書?”
“父親傳我黃庭經,要我清心寡欲。”
“好。”謝安直奔主題:“你是道中人,請介紹一二。”
王凝之頗識大體,當即擇重介紹。本來按著教門規矩,是不能對外人透露的。“我神道是東漢黃巾軍太平道同門,皆出於道祖張天師。當年天師上青城山,在山洞裏麵獲得老子遺書,得神符,創神道。我大晉朝滅蜀漢不久,李特、李雄以神道十萬眾,在成都成立成漢國,後被桓大將軍所滅,蜀地又歸我大晉之版圖。近年的事又在變化,叔叔比我清楚。”
“說說天師道與苻堅的關係。”
“神道五教,天師道居其一。苻堅是隴人,得昆侖王氣,故欲王中國。李特李雄與苻堅皆是氐人,乃五胡之一,然考其族源,氐人是羌人之後,同是大禹王後裔,原是我大夏子民。巴蜀青城神道傳至秦隴,氐人多信之。五胡皆以佛道為利器,大破儒門,漢人因此遭難。自從苻堅統一北方,長安洛陽遍是道宮。苻堅信道。”
“聽說苻堅的皇後苟氏因為信道,離家出走,可有此事?”
“無從得知。叔叔與諸位將軍請坐,容小侄暫退。”
王凝之道衣飄拂,離座而去。謝道韞也離去了。
窗外下起小雨,池中似聞魚躍之聲。將軍們不太明白謝安的意思,謝琰替大家問道:“父親有什麼打算?是不是要借神道的力量打擊苻堅?”
謝安說:“我有我的用意,你們不必問,以後就知道了。玄兒可知苻堅有輛雲母車?”
謝玄糾正道:“不是一輛,而是兩輛。一正一副。”
“你怎麼看?”
“我看他招搖過市,有時騎馬,有時坐車,有時步行。”
“步行隻是在巡營時偶爾為之,身為一國之君,真正要隨意行走是不可能的。你說他‘有時騎馬、有時坐車’,等於沒說。”
“那我就賭他在戰場上坐車。”
劉牢之同意謝玄的觀點:“騎馬目標太明顯,他得防我們的神箭手。‘呼’,箭來了,‘啊呀’,大秦天王從馬上栽下來,死了。”劉牢之做了個中箭仰倒的動作,大家被他逗笑了。
謝安笑道:“我賭他騎馬。因為他的車早有用處。一輛載著他的王妃清河公主,無論打仗還是巡遊,他們都在一起;另一輛載著他的一個玉缽與冰鑒,專門用來盛冰。苻堅體熱,喜歡吃冰,春夏秋冬都離不了。哈,苻堅這兩輛車十分有趣,我早就給他取好了名字,一輛叫冰車,一輛就叫女車,大家說可好?”
將軍們都說“好”,心想“了解的這麼清楚,誰不知我們的太傅與苻堅相同,有此雅好啊!”
謝安對戴循說:“戴將軍剛才的分析很有道理,我非常同意。戴將軍,請你介紹一下我軍的四大軍團。”
“桓家軍團駐守荊州,是我邊防大軍;王家統領的京城部隊及會稽王的會稽部隊,是我軍的中央軍團;原來祖逖劉琨二將軍打造的北伐軍團雄風尚在,隻是裝備不足,祖逖之弟祖約雖然老了,是員大將;再有……”說到這裏,大家都笑了,知道他要說什麼。
劉牢之搶著說:“再有就是我天下無敵的北府兵!江淮兒女個個是英雄好漢!請他苻堅有來無回!”
“坐下!”謝玄喝道:“太傅在此,休得無禮。”
謝安笑道:“無妨。戴將軍你說得不錯,說得很好。”
“請太傅指示。”
謝安緩緩離座,起身推開窗戶,讓那雨飄進來打在臉上,胡須上,衣服上。沐浴著這場初秋的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我軍另有一個軍團,是不為人知的精兵,真正戰無不勝,是我們贏得這場戰爭的殺手鐧,是無形的戰士,是無堅不摧的寶劍。你們說是什麼?”
“是我軍的浩然正氣!”
“我軍以仁義之師力克秦國虎狼之師,讓他的銳氣傾刻瓦解。”
“是我軍無孔不入的諜探,深入苻堅大本營。”
“是我大中華文化威震四方,讓胡人每走一步都處在當地老百姓的重重包圍中。”
“是我長江天險,長江就是我們的第五軍團。”
謝安微笑著摸了摸胡子,什麼也沒說,隻是看了謝玄一眼。
謝玄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請示謝安:“太傅,是不是今天可以了?”
“好。”
散會時,謝安親自把北府兵的這幾位將領送出大門。
劉牢之率先飛身上馬,向大家一抱拳,揚起臂來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苻堅是我的!”馬蹄翻滾,轟隆遠去了。
事態已緊急,散會後謝安連夜入宮,向皇帝彙報軍情。第二天朝會上,正式任命下來了,詔令由太傅謝安總理國政,全權處理一切軍政大事。謝玄為前鋒都督,謝石為征虜將軍,謝琰為輔國將軍,桓伊為西中郎將,以胡彬為龍驤將軍。王師出王庭,誅滅叛臣苻堅。隨著這一道詔令下來,三軍將士立即進入戰時狀態,整個中國都沸騰了。
謝安很有意思,變被動為主動,正式向苻堅下戰書。言詞老辣,故意霸氣外露,令苻堅大感意外。有段話很妙,大意說,中國早該統一了,如今天子任命下來,讓我兒子與侄兒挑大梁,希望大王悉心指導他們的戰術,不要客氣。我知道大王身體不好,希望大王保重身體,不必親自出戰。聽說大王的太子與王子都是少年英雄,我建議我們這些老人退下來喝茶,讓他們小兒輩對小兒輩,鍛煉鍛煉,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苻堅接過戰書連看三遍,失聲大笑,對臣下說:“想不到謝安如此風趣!”揮刀將挑戰書劈成兩片:“敢笑我大秦無人耶!”大軍進發,戰士放歌。
不多久,大部隊開到邊境。兩邊的百姓知道又要打仗了,拖兒帶女,望風而逃。有位亭長帶著百十號民夫拿著酒食前來勞軍,因被大王召見,感到十分榮幸。
苻堅問:“已過黃河數日,為何還不見長江?朕久居華山之下,欲遊美景江南。”
亭長慌忙答道:“大王,長江流過荊州地界,出了此地,三天之內就可以看到長江。”
“啊太好了!朕還是生平第一次見長江。長江之水與黃河之水相比如何?”
亭長答不上來了。慕容垂在一旁答道:“黃河水濁,長江水清。”姚萇接著說:“黃河氣勢磅礴,長江寒氣逼人。二龍飛四海,四海為一珠。”
苻堅大喜:“朕喜歡!聽說南方人以長江為天塹,笑話!這世上還沒有我邁不過去的鴻溝!今天我來變天險為通途!朕的百萬大軍,何人可擋。”苻堅立馬指南:“投鞭斷流,快哉快哉!”
將士們頓時為苻堅的衝天豪情感到振奮,一營一營鼓掌呐喊,各軍團騷動不已,邊境上燃起火焰。
苻堅一笑,對那亭長說:“卿治一境,責任重大,望卿善待百姓,勉哉!”
亭長心想“還百姓呢,早跑光啦,如今我早已是個空頭亭長。”山呼“萬歲”不已,磕了幾個頭,把民夫留下來服役,自己騎了匹蹇驢往回走。沒走幾步,一個小軍官大聲喊著跑過來,把他的毛驢也拉去了。亭長索性把衣服也脫下來,扔在小軍官的臉上,一個大轉身往回跑。站在遠遠的山崗上回頭望,看見身後的隊伍像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攆過來,將大地吞沒。烏雲中裹挾著黑腥風,夾雜著令人悶絕的車馬轟鳴聲,在荒涼的原野上慢慢蠕動,蠕動,蠕動,伸向了不可知的遠方。
濯足浪客評曰:此回書寫大戰前雙方的狀態,一動一靜,一剛一柔,形成對比。戰爭因為雙方的配合而形成。謝安向北了望,苻堅一心要到長江。各自趕赴各自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