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到此處，山坡下有人大喊：‘龍驤將軍在此！’正是晉軍大將胡彬甩掉了尾巴殺上前來。苻堅大怒，要親自迎敵，被眾將勸走。苻堅臨去，將古鬆劈倒一枝，恨聲曰：‘待我他日殺回，燒他個寸土不留！’那古鬆之上忽有聲音傳來：‘苻堅，我是本地山神，這古鬆蔽護你在此延命，為何劈他？恩將仇報，雷公也劈你來了！’眾皆愕然。仰觀濃雲四合，忽聞雷聲轟鳴，果然是晴天霹靂，一條玉龍自古鬆之巔忽閃而下，直擊苻堅頭頂。苻堅大叫一聲抱頭滾下山坡。閃電將苻堅身邊騎士劈死三人，嘩然巨響中頭顱四肢被肢解，濃煙滾滾，烈焰滔滔，殘屍飛上樹梢。苻堅正好滾在胡彬的馬前方，幸有子弟兵與氐族兵數十名死擁上前，將他拽住。胡彬挺槍躍馬，搶步不讓，人縫中踏過去，俯身一陣亂戳，將苻堅身上的龍袍裂成碎條。苻堅翻滾如鱷魚，擊地成坑。子弟兵驚呼一大片，齊來格殺胡彬。苻堅將龍袍一揮，翻身上馬，奔回到山岡上。一不做二不休，招呼一起動手，連推帶劈將古鬆砍倒。隨著古鬆緩緩倒地的呼啦聲響起，兩軍戰士不覺都停下了廝殺，一起望去，見那高高山岡上隻剩下一截大樹樁，仿佛斷劍。大秦天王飛躍而起，龍袍翻滾中穩穩站立在大樹樁上，虎虎生威。雖然須發零亂，兀自傲視天下。隻見他雙臂抬起，安撫將士，大喝道：‘我自行天命，雷電不能傷！’頓時秦軍將士山呼‘萬歲’拜伏於地，晉軍將士亦是暗暗佩服。今日一睹大秦天王風采，果然是英雄無雙！”
“劉牢之沉默上前，拍馬踏過胡彬肩膀，長刀翻飛，要取苻堅項上首級。苻堅大喝：‘我已不懼’！縱步躍上馬背，親自執戟上前，與劉牢之廝殺。苻堅在上坡，劉牢之在下坡，苻堅借勢猛殺，劉牢之急切不能上，急得哇哇亂跳，騰地下馬，抱起一塊巨石砸向苻堅。苻堅亦下馬，把戟扔了，將巨石接在手中，反手擲出，劉牢之又接住，再次砸向苻堅。苻堅倒底力氣不如，側身閃躲。巨石從他鼻尖擦過，“呼”地擊中大樹樁，正好卡在中間，山岡上平添一座高台，造型怪異，觸目驚心。空中似有人歎息遠去。此時天色漸暗，殘霞刮亮半空。淝水河變得遼闊，亮晶晶如明鏡。映照無數幽魂之影上下升騰，彙入那道更為遼闊的空中河流。百裏戰場廝殺正在高潮，士兵倒下去，鼓聲敲起來。”
“劉牢之一擊不中，暴跳如雷，疾步上前，殺入敵陣中，一把把苻睿揪在手上，二話不說，摔死在石台上。劉牢之一刀將苻睿首級割下，拎在手中，晃了晃又向苻堅血淋淋砸去，長笑道：‘苻堅，你兒子陪你來了！’秦軍震怖，無人敢仰視。苻堅回首，默默將兒子首級接住，抱在懷中親吻，淚如雨下。趙盛之早已等候在前，怒吼一聲：‘昏王還我兄弟命來！’苻堅奮起神威，將趙盛之喝退：‘爾命在我，叛主者死！’苻睿手下子弟兵為報主仇，蜂擁上前，刀劍齊下，將趙盛之釘死在地上。趙盛之對那下手之人笑道：‘兄弟快動手，我們遲早相逢！’胡彬劉牢之招呼大軍圍上來，秦軍子弟兵被踐踏得不成人樣，一路瓦解，依然誓死保衛他們的大秦天王。虎賁之士為主擋刀劍，血灑山崗。苻堅無法再戰，龍袍卷著兒子首級忍氣吞聲而去。昏沉沉伏在馬背上，耳中風聲親切，眼前景象似兒時。眼淚垂成珠簾子。”
“秦軍第十波進攻，是最後一擊。晉軍依照戰場規矩，暫容苻堅逃生，雙方處理葬事，暫時休戰。苻堅親手埋兒，用自己身上的龍袍殘片覆蓋兒身，花白胡須最後一次親吻兒那英俊的臉龐，亂軍中以國禮葬之。文臣作歌曰：“國有君兮君有子，籲欷籲欷為國死。”武將作歌曰：“為國死兮為王生，華山之上為長庚！”身邊將士一齊動手，壘墳一丈高，劈石為碑，劍書曰：‘大秦帝國王子苻睿之墓。’苻堅哭了聲：‘我的小王子，我那無母的兒！’龍目淒楚，彈淚於墳前。哀哭片時，霍然轉身，不忍再看。”
“收拾餘部，清點人數，依然有一萬二千之數。苻堅含淚傳令：‘朕愛眾卿，有欲投晉或自逃者均可。諸君各奔前程，勿忘故主！’眾將士無一走散，齊聲呼喚：‘我等誓死報效大秦天王，願為天王死！’苻堅大喜，問：‘卿等尚能戰否？’將士一心，響聲如雷：‘我等跟隨大秦天王，戰無不勝！’苻堅肅然：‘這才是我大秦帝國的勇士！不枉先皇、皇兄、王猛與我弟培養多年。’想到苻生苻法與王猛都被自己殺死了，如今苻融也殉國了，就在這淝水河邊死在自己懷裏，苻堅心中有愧，默默地命將士再起一墳，為苻融造墓。不多久墓造好，派人去河邊戰場上搜尋苻融遺體，晉軍並不阻攔。”
“苻融即葬，苻堅目撫二墳，抬起頭來一聲哀嘯。靠在戰馬腹前小憩片刻，忽張目曰：‘為何不見謝玄？’有謀臣曰：‘稟大王，謝玄是晉軍主帥，一直在戰場上傳令旗指揮作戰，並未親自戰鬥。’苻堅大怒，據地而起：‘豎子無禮！’馬上召集謀臣與大將二十名，支起大帳，召開禦前會議。命將士們分兩大營緊緊依靠，輪番放哨飲食。晉軍將領遠遠巡邏，未有進攻之意。秦軍遙指劉牢之身影，皆膽寒。”
“大帳中苻堅問計，有謀臣曰：‘大王，如今之勢，晉軍以為我軍膽怯，必然鬆懈，此時正好偷襲，定可反敗為勝。’又有謀臣曰：‘此計不妥，正中謝玄下懷。若偷襲不成，全軍覆滅。不如趁黑奔走，且回項城大營，定可再集大軍，可戰可回。’又有謀臣曰：‘大將軍、太子俱已死，那姚萇、慕容垂定有伏軍，此時前去，也是一死。’苻堅猛一揮手將眾謀臣爭議打住，問諸將：‘眾愛卿有何話說？’有將曰：‘分兵兩路，一偷襲，一突圍。’有將曰：‘全鋒突圍，宜速不宜緩。’有將曰：‘反攻晉營，再渡淝水！星夜奔襲建康！’苻堅喝道：‘卿等且散，容朕細思。’眾將見他鎮定自如，暫且散去，各自收拾。大家都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安慰。怕他有事，都不敢給他酒喝。”
“燈火已黃昏，苻堅攜一小臣漫步戰場。逐開野狗，登上高坡。望西邊殘霞，東邊流水，北邊星鬥，南邊群山，仿佛天地中間出現一個巨大的風洞，任他在風中搖擺，亦無人理會。眺望人間燈火，心中暗淡，默默回到營中，要酒沒有，要水也不清。問：‘莫非是那河中之水？’底下說：‘是。此處別無他水。’ 苻堅默然。那小臣極其敬愛苻堅，怯聲道：‘大王，小臣願陪大王休息，望大王善保萬金之軀。’苻堅麵無表情，看空酒杯發呆。小臣又言，苻堅煩躁。”
“小臣知趣地退下，須臾引一老臣複上。苻堅倦怠，老臣跪曰：‘大王，老臣不才，願為大王觀星。’‘哦，你會這個？請起。’苻堅把這老臣扶起，見他雖老，且在戰場中，依然精神矍爍。額頭突出，長須飄然，望之有仙氣。苻堅喜，不及多問，隨之出帳觀星。夜沉沉，並無半顆星。老臣跪地仰視良久，向苻堅行了一禮，回帳沉沉坐下。”
“苻堅不言不語也不問，老臣自說道：‘大王，觀星改運的法術，老臣學於本師，六十年來都很靈驗，從沒誤過事。讓我為大王改運，改一改就好了。剛才我看見，天上將星昏暗但是主星明亮，說明大王依然有生機，天意是留不是去，是生不是殺。天既然不殺，人豈能奈何？’苻堅暗喜，聽他說。老臣道：‘天上星數，人間命數。星如浮木，漂泊無依。讓我微微調動星鬥位置，馬上就可以改變命運。調星術不是調星鬥，而是調璿璣。璿璣是天的正中，北極的極限，北鬥的主宰。璿璣動就北鬥動，北鬥動就天運改。怎樣調璿璣？璿璣本是兩顆星，如今合成一體，好像一顆星。距離太近，運轉失衡，因此星象凶啊。臣有法術，可以把璿璣分開，回到本位正常運轉。璿璣一旦解開，一切吉凶全部化解。辦法是：把一塊玉璧藏在車輪中，取一把快刀，把玉璧連帶車輪劈成兩半，任意取一半車輪投進流水，把半璧陷在泥中，讓他動不得，用石頭壓死。另一半璧搗碎成粉，揚灰在地上，任人踐踏，讓他不能複原。大王，這個法術就是璿璣術，割璿璣調星鬥以改運數，十分靈驗。今晚用過，明天敵軍就退，請大王放心。’老臣跪地，十分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