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任小可帶回她的新家,古鵬飛是無意識的,也是有意識的。
有時候幸與不幸之間,就和愛與恨之間一樣,僅僅隻有一線之隔。因為古鵬飛很明確、很自信自己的情愛已經完全給了他的妻子梅琮佳,他才受不了梅琮佳的三心二意,他妒恨她總能記得龔潮的祭日,他妒恨她之前跟他說過的關於她和龔潮擁有的那些美好,他妒恨她一年一年地去看龔潮,他更妒恨她那塊始終為為龔潮保留著的自留地。
這種傷害是巨大的,遠遠地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當然,這種傷害也超出了任小可想象,他越是痛苦,任小可越知道他愛梅琮佳愛得深,她也就跟著越受傷。兩個受傷失意的人,本能的往一起靠,從而變得順理成章了。
古鵬飛跟著任小可進屋之後,首先映入古鵬飛眼簾的是他自己的一副巨幅照片,那是大學時代的他,陽光明媚地笑著,臉上、眼睛裏沒有一絲陰霾,他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什麼時候拍過這張照片了,她居然還留著,並讓這巨幅照片幾乎占據了她整麵牆。
“小可……”古鵬飛也說不上來,是感動還是什麼,應該沒有那麼快就感動,是訝異吧。
任小可隻是淡然地一笑,“隨便參觀,鵬飛,這裏的每一處,每一個角落,都有你的記憶,不管你認不認,這都是屬於我們兩個的家。”她說得輕輕鬆鬆的,很容易就捕捉到了溫暖的感覺,他卻很難。
她牽著他,從客廳到臥室,從廚房到衛生間,還有陽台,都參觀了個遍。看得出她很驕傲,很有成就感,為這所房子,更為她為他所做出的努力。古鵬飛卻不敢輕易表露出他的情感,而內心裏他是承認的,這房子的格局和裝潢都是他喜歡的格調,如他十年前和她商量過的一樣,原來她全都記得。
最讓他惶恐的是那間臥室,紅段子的床上用品被整理地整整齊齊的,好像婚房,一個屬於他們的婚房,而淡藍的牆體,是她的主意,而白色的橡木家具則是他喜歡的,櫃子上,床頭上,都是他們倆十多年前的合影,他從來都不知道他們還有這麼多合影。
記憶,深深淺淺的記憶,一點一點兒地被勾了回來,是的,這種記憶的回歸要比他現在所處的瀕臨溺水的妒恨美好多了。
當年,他決定帶任小可回上海說要娶她的時候,她是那麼高興,還專門買了一台相機,說要記錄好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要把幸福留下!她總是東拍西拍的,他卻總是不屑,所以看起來她總是比他更珍貴那份情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扔下他、扔下他們構劃起來的未來一走了之了,女人的善變讓他不知所措,現在她又突然冒了出來!為什麼又要回來呢,他真的希望丟了的,永遠丟了。
“你還滿意嗎?這房子,是為你買的。”任小可幽幽地說。
“為我?!”古鵬飛冷笑了一下,“我可無福受用!”
這是多大的諷刺啊,想當初自己給梅琮佳買的房子,那裏裝著一個看不見的龔潮,而這裏,卻裝著一個看不見的他自己。為什麼男人與女人的關係,通常都是我愛著你,你卻愛著她,她又愛著他,兩情相悅真的就這麼難嗎?
“鵬飛,我知道你有家室,你也很不屑我為你準備的這一切,可是,這是我的心意,你懂嗎?”任小可把一個女人的楚楚可憐表達得那樣淋漓盡致,即便不是為他,為了別人,而能讓一個男人忍不住心疼。
古鵬飛平靜地點了點頭,他不愛她,卻同情她,她心裏的這種苦,他懂。
“小可,收起你對我的這份心吧,去尋找新的幸福不好嗎?”古鵬飛的心顫顫的。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這十年,整整十年呀,我跟過三個男人,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試圖愛過,試圖過簡簡單單的生活,可是,我沒有辦法進入到他們的生活裏麵去,三段婚姻最長的我維持了四年零兩個月,最短的隻有六個月,我已經很盡力很盡力了,可是沒有你,我覺得我過得簡直不是日子……”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對,是我自己選擇的,”任小可痛苦不堪地合上眼睛,“我知道有了那個決定之後,我勢必會失去你,所以這些年,我過得再苦再難的時候,我也一直沒有回來,因為我無法麵對我已經失去你的事實!可是,鵬飛啊,這十年,我真的挨得太辛苦了,想見而見不到你,我就會像戒不了鴉片的病人一樣撐得一點力氣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她是這麼情深意切地跟他說這番話的,他想她當年離開一定有她的苦衷吧,可是即便是有苦衷,他還有資格原諒她嗎?他是梅琮佳的丈夫,是古心天的父親,他要從容地跟他的妻女生活在一起,所以他自私地不想跨越這片雷區。
“好了,小可,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不說了好嗎?”他平靜地坐在沙發上,這樣他看不到沙發背後那副讓他鬧心的巨幅照片,但是,對麵那雙焦灼的眼睛卻烘烤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想避開,“小可,不好意思,給我倒杯水好嗎?我有點兒頭痛。”他清清淡淡地說,掐著眉心,真好像一個有禮貌的、偶感不適的客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