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幾歲就吹得一手好嗩呐,婚後更是練得爐火純青。他組建的這個樂班子名噪半個世紀,他們隻吹婚禮不吹喪事。村子裏的婚禮上若沒有他們就總會覺得少了些喜氣。但無論吹到哪裏,他都要帶上妻子,他說沒有她在身邊就蒙不準嗩呐眼子。丈夫吹奏時,她就靜靜地坐著,臉上時時泛起紅暈。她對丈夫說,你吹的那些歡快曲子,我怎麼聽都覺得是吹給我的。
兒孫滿堂後,他們就很少出過遠門了。一次,妻子摔了一跤住進了醫院,兒女考慮到爹爹感冒了,死活不讓他去陪。在那兩天裏,他沒咽進一粒飯,他說摸不到妻子的手,他的魂都沒了。
兒女對爹開玩笑說,如果上天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不是想用眼睛看一看娘的模樣?爹說,你娘手心有幾根紋路都印在了我心裏。我沒看見最美的人,在我心裏你娘就是最美的了。我想,有你娘的眼就夠了,眼多了就貪啊,什麼都要分個美醜來。兒女也對娘開過同一個玩笑,如果上天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不是想用腿獨自走路?娘說,你爹背著我走,我們可以互相照顧呀。這麼些年來,我們不是一起走過了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嗎?我想,有你爹的腿就夠了,腿多了就亂走啊,去得去不得的地方都想去。
你是我的眼,我是你的腿。在他們的心裏和眼裏,每天都是豔陽天。他們一起走過了半個世紀的美好人生。他們互相幫助,互相攙扶,彌補了自己的缺陷,享受了對方的幸福,譜寫了一曲永恒的愛情之歌,一首美得讓人心顫的人生之歌。
這對夫妻就住在我外祖母的村子裏,今年相繼去世。丈夫先去,妻子神情黯淡地喃喃著:“他沒了眼,到另一個世界咋過呀?”第二天,妻子無疾而終,讓人唏噓不已。
為愛,把絕望當希望
他們是一對中年夫妻。40歲了,有一個16歲的女兒,他們的單位都不好,前兩年就嚷嚷著下崗。她對他說過,隻要不下崗,什麼苦我都能吃,我害怕風雨飄搖的生活。他說,沒事,別怕,有我呢。
結果是他先下了崗。這讓他很感覺意外,他是單位的業務尖子,但最後還是下崗了。但他還和往常一樣去上班,帶著她給他做的盒飯,晚上按時回家,大家都以為他還在上班。
很冷的冬天,他無處可去,去找工作,四處碰壁,冷得不行了,就坐三塊錢的環城地鐵,在裏麵待上半天,暖和夠了再出來。
第一個月。他的工資沒有拿回來,他對她撒謊,我的工資在地鐵裏被人偷走了。她說,沒事,你別急。
第二個月,他找了份汽車修理廠的工作,又髒又累,有時候很晚才回來。她問,你身上怎麼有這麼重的汽油味道?他說,我和朋友們學開車呢,將來,我們也買輛車開開。
第三個月,他被人家解雇了,跑到煤廠拉煤,那是最苦最累的活,為了妻子和女兒,他必須幹,因為40歲,他找不到什麼好工作了,即使這個工作,還有好多人排隊等著呢。
幹一天活,他必須把自己洗幹淨,否則麵目全非的他讓人根本認不出來了,他在一個極便宜的澡堂子洗澡,一次兩塊,那裏放著一套要換的衣服。
他怕她知道自己下崗,他想,她是個脆弱的女人,而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他必須撐起這片天。
那天晚上,他下了班去洗澡,一進澡堂,他忽然看到了她,自己的妻子正在招呼女客人換衣服,女賓部最近開展了搓澡業務,搓一個人可以掙到三塊錢。
妻子沒有認出他來,因為他一臉的黑,他趕緊跑到男賓部。
那天晚上他問妻,你們單位忙嗎?妻說,忙,累死了。
第二天,他沒去拉煤,而是偷偷跟著妻子,妻子又進了那家澡堂子,她根本沒去上班。他打電話到她的紡織廠,人家說,早散架了,兩個多月了。
原來她也下崗了!
但是她怕給他增加壓力所以沒告訴他,她一個人承擔著下崗後的痛苦、這個最怕下崗的女人,卻用自己堅強的臂膀讓他感覺到了寧靜。
連他們的女兒也懂事了,學會了做飯,不用再催著學習了,也不再要那些化妝品和漂亮衣服了。
那天在燈下吃飯,她說,你的手越來越黑了。
他說,你的手越來越白了。
他們的手握在一起,為了生活,為了家,他們都在努力地和生活糾纏著。他把她摟在懷裏說,明天你生日,我請你洗個澡,花三塊錢讓別人給你搓搓背。
她哭了,顫抖在他的懷裏,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她說,有一天,當我看到你拉煤時,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讓我一輩子吃苦都值得的好男人,因為你能為愛承擔。
一年之後,他們開了一個小吃店,他學會了廚藝,而她則裏裏外外一把手,把小店弄得幹淨整潔。再一年,他們真的有了自己的車,雖然是一輛二手的夏利,但他們一家三口可以開著去郊遊了,女兒上了一個好大學,一切都那麼美好。
他說,知道為什麼我們過得這麼好嗎?
她答,那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放棄希望,從來都想著為愛承擔所到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