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二刻,雨勢反增不減,烏壓壓的流雲席卷了大半個天空,夜幕也因此提前降臨。
纖塵拉著茹月的手走在前,雲涼則跟在後麵掌燈,三人碎雜的步子完全被瀟瀟風雨淹沒,隻偶爾還能聽到茹月逗絨兒的嬉笑聲。
六角宮燈散出的淡黃色光暈將她們的身影拉長,在曲折的廊道裏顯得有些淒清。一路上纖塵想著楊雪浛兮對簫鈺的隱晦心意,不得不思忖著倘若她又問起簫鈺,自己該如何應答。
“你先回殿吩咐梓幺她們撤下我的晚膳,你和她們先用膳不必多等,半個時辰後再來淺雲殿接我。”眼見前麵不遠處便是淺雲殿大門,纖塵轉身接過雲涼手中的一把油紙傘。
雲涼囁喏著想拒絕,卻又見柳纖塵回首朝自己莞爾一笑,便放心應了。
“啪啪啪~~~”纖塵將茹月護在傘下,走近緊掩著的紅木門敲了敲。
不多時,門便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張瘦小白淨的臉來。
“奴婢袖兒參見夫人,二公主殿下!”左右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回著話,水靈的眸子卻異常慌亂,頻頻朝門後瞥兩眼。
纖塵淺然一笑,故作輕鬆的收了油紙傘,抬到宮女麵前道:“袖兒可見本宮身後帶有儀仗?既是來私玩的便無需緊張侍候,引本宮和公主去見太妃即可!”
“袖兒年少,能得夫人體恤,真是她的福氣。”一位身著墨綠色福紋深衣的中年婦人突然從門後轉了出來,將袖兒擋在身後,長身一揖。
“你……”纖塵並不識得這位粗胳膊粗腿的豐滿女人,隻是下意識發現小茹月的腦袋垂了下去。
豐滿女人嗬嗬笑著,視線下移到茹月身上:“哎喲公主殿下怎生穿得這麼少,這濕冷的天萬一染了風寒可怎麼好!”
說著,女人的臉便急紅了,瞧那模樣簡直要跳腳。
茹月見奶娘認出自己,隻得訕訕的從纖塵身邊向前挪一步:“奶娘,茹月不冷。”
“這麼輕薄的一件裙子怎能不冷,奴婢可不能拿公主的金玉之軀開玩笑……”奶娘捏著帕子作拭淚狀,細細的一對眸子時而瞥纖塵幾眼。
纖塵意會,卻也著實無必要向她解釋自己裹得這麼厚的原由。輕咳一聲道:“奶娘細心周到,何不……”
“奴婢求夫人準奴婢帶公主殿下回容霞殿添衣。”纖塵話未說完,奶娘便掐著點兒打斷。
“奶娘,茹月來尋兩位姐姐玩是母妃……”依舊抱著絨兒的茹月砸吧著小嘴,不舍離開。
“公主可不能使性,您若是病了,奶娘可是萬死難辭其咎。”奶娘嗔了茹月一眼,模樣兒既嚴肅又殷切,典型的恩威並下。
瀾太妃使茹月找自己來這淺雲殿,又安排自家奶娘在這兒截住茹月,究竟是何用意?此時雲涼又不在……
纖塵怔怔的看著身下的門檻出神,抬眸時奶娘已拉了茹月到她的傘下,正一臉笑容的朝自己福身告退。
“漂亮姐姐,茹月改日再來陪你玩。”茹月蹲著身子將絨兒趕回纖塵傘下,搖搖手向她揮別,不舍有之無奈有之。
“嗯……”纖塵點點頭。
“夫人,請!”名喚袖兒的小宮女羞答答的伸手指向一道彎長的回廊。
大概走了一刻鍾,小宮女袖兒轉過身福了福,說道:“夫人請再往前走幾十步,舞榭內已備有筵席。”
意思是婢從不能靠近舞榭。纖塵不禁遙望對麵,那昏黃燭燈照耀下的匾額上落在龍飛鳳舞的燕回二字。
她眼角餘光瞥了袖兒一眼,想起自己剛來碧落時的情形。本該稚氣未脫的年紀,卻被迫學著循規蹈矩,她們都一樣。
一步步走近舞榭,看回廊兩側的蓮燈吐出微弱的光,耳邊淅淅瀝瀝的雨聲綿綿不斷,她恍惚的覺得自己正走入某人親手為她織的一個夢境。
榭中沉香撲麵而來,纖塵眼之所及便是西窗下擺著的一張寬大矮幾,那上麵擺著一隻精致的青銅香爐,一套淺碧色玉製酒具,還有一方鋪滿黑白玲瓏棋子的棋盤。
酒壺玉製纖薄,透過壺身可清楚的看見裏麵的酒水隻剩半。而兩隻雕著豆芽紋的酒杯子一左一右擺開,裏麵還殘留著幾滴無色液體,顯然有人剛離開不久。
回看這舞榭寬敞清雅,僅東西兩麵圍著鏤空的紅木雕花牆,一牆分別開著三扇窗,左右為斜扇形,窗中各十三道扇骨,中央則為一道橢圓窗,幾乎垂地。
南北兩麵皆未封牆,由內向外掛著白紗,碧綢和珠簾三層遮壁,此刻白紗和碧綢都以流蘇穗子收綁著,僅玉白色珠簾靜靜垂散,好似線穿的雨滴。千千萬萬顆迎風蕩著,在燈籠底下燦若星辰。
“太妃……”纖塵一眼掃遍舞榭後,穿過東牆,往舞榭旁邊的廊道尋去。
“柳纖…塵……”無邊夜色中,一聲輕嗬透著詭異。
纖塵並未察覺身後有人靠近,頓在原地觀望著舞榭東南方的一片湖泊。
幾乎是一瞬間,一隻有力的大掌從背後擒住她的左臂,強力將她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