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五的夜裏,月華如水。亥時的更聲仿佛還縈繞在耳,夜深得朦朧。紫虛殿前偌大的庭院裏,唯有幾聲蟬鳴飄蕩,並數竿細竹風中搖晃發出的細碎聲響。
“風儀請回去安歇吧。夫人既已睡下,有奴婢守著她呢。”紅綃帳外,雲涼輕輕搖著一把檀香木雕花扇,微微仰首看著懿年殿裏打發來的秦風儀。
這秦風儀綰著高髻,約摸三十年紀,麵色蠟黃,身材略有些消瘦。說話間,她不住打了個哈欠,眉眼間清晰可見倦怠。
“那我便先走了。”心下想著萬瀲意夜間有醒來要水喝的習慣,雖有兮月在旁伺候,也恐會有疏漏。秦風儀輕拍了拍雲涼的肩,柔和的目光投向紅綃帳中,“需暫時離個身的,讓旁的小丫頭給替著啊。”
雲涼起身微微福禮,回道:“請風儀轉告太後,望她寬心。”
秦風儀麵露會心一笑,擺擺手領著幾個宮婢離開了。
雲涼心下暗歎著萬瀲意每況愈下的身子,加上如今碧落正是多事之秋,她越發的惆悵起來。一回頭,忽見帳中坐起的人影,心下著實一個咯噔。她不由捏緊了手中帕子,俯身將帳子拉開,問道:“夫人,你醒了?”
昏黃燈火中,柳纖塵雙眼空洞的望著青銅燭台上的燈芯。有些汗濕的青絲垂落在席上,和她雪白的寢衣形成鮮明的對比。
默然許久,她從帳裏出來,背斜靠床柱坐定在床邊兒上。咳了兩聲,一把抓住雲涼的手,說道:“睡夢裏全是父親的影子,父親他生前對我萬般好,而我……若不能送他一程,這輩子如何能夠心安。”
“雲涼,你願意幫我麼?”她凝望著雲涼的雙眼,汗水還是不斷沿著額淌下。
“夫人……”雲涼眉頭皺起,搖搖頭深望著柳纖塵的臉,“奴婢怎會不願,隻是夫人眼下實在不宜走動。夫人舍不得相爺,太後和殿下又如何舍得了夫人。”
說著,雲涼雙眼已模糊。她小心的伸手去剝開柳纖塵臉上粘著的發絲,語氣輕軟:“奴婢也服侍了夫人這段時日,也是打心裏為著夫人好。相爺去得蹊蹺,殿下和太後一定會追查到底的。夫人這時候回府去,恐怕又落了小人的圈套。”
纖塵鬆開雲涼的手,起身穿了鞋坐到梳妝鏡前,握起五寸長的檀木梳子將過腰的一席青絲疏理順,再用一條細紅綢子齊肩綁住。
“夫人你聽,外麵的腳步聲。你的心思,殿下怎麼能不明白呢?”雲涼緩緩起身,取了架上的一件深紫色流雲紋袍子給她套上。多了的話想說,卻還是凝滯在嘴邊。
纖塵瞧出雲涼的為難,回過頭來溫軟語氣說道:“還記得麼?當日在緋雲殿。過去誰是你的主子今日依然是罷,你原也不必為我的事多操心。”
萬沒料到柳纖塵說這樣的話,雲涼一時間急得直咬牙。猶豫了片刻,她回道:“夫人何苦拿這樣的話來相激,奴婢……心裏如何願意看夫人這般消沉下去?自古良藥苦口,夫人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雲涼,很多事情難以兩全。今時今日,我對你家主子早已心灰意冷,多留何益?你知道麼,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倘若我不曾與他相識,是否這一切令人心寒的事就不會發生…”
“在這深宮大院裏,僅有的快樂也如紙般單薄。還有什麼是可以指望的呢?我不想當他豢養的寵物,不想在這一方天地裏鬱鬱而終。哪怕是死,也希望能有選擇的權利。”
“……”聽完這緩緩道來的一席話,雲涼深思許久,竟無言以對。她退而坐到了床沿上,沒有說話,像是在認真思考些什麼。
柳纖塵心知這決定難下,也不再催促。此時此刻,身上的病痛卻放佛已離她而去似的,頓了片刻,她將拿在手裏的狐毛大氅放下,隻穿一身夏日裏尋常的襦裙,撿了條緋紅色繡杏花圖案的綢緞披帛挽著。
“奴婢有一法……”雲涼忽然站起,幾步走到穿衣鏡前,接著說道:“秦蔓姑娘遠去芠瀾,估算著日子,倘無意外,近日也該返回帝都了。奴婢便稱收到秦蔓姑娘加急信函,子時前往西門前接應她入宮為夫人診治。夫人可佯化為隨行婢女,屆時趁宮門大開……”
正說著,雲涼急步匆匆跑去外殿取了紙筆回來,擱置在梳妝上,一邊兒熟練的研著墨。說道:“臨摹筆跡於夫人而言並不難。”
看雲涼急於安排妥當的模樣,柳纖塵內心隻覺一股暖流輕輕流淌。她點點頭,提起狼毫筆仿照秦蔓筆跡,寫下幾行字。大意正是按雲涼所說,稱已配齊治愈自己毒症的解藥,正連夜回趕,約摸在今夜子時便可抵達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