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怨 靈(1)(3 / 3)

驀地,不知從什麼地方伸出一隻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往外拖!

那隻手冰冷徹骨,手上明明肌理豐厚,但那些肌肉卻給人一種如同敗絮的感覺,一點兒彈性也沒有。我的手腕直接陷進這些肌肉裏,好像會無窮無盡地陷進去。這手上的肌肉仿佛是無窮厚一般,然而卻一點兒溫度也沒有,如同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溫度,如同沒有生命的物質一樣,但又確實是一個人的手,那麼靈活生動。

而外麵濃濃的黑暗也仿佛凝聚成了有形物質,黑得令人窒息,一絲光亮也沒有,連屋內的光射到外麵,也立刻被漫天的黑暗吞沒,一點兒痕跡也不剩。

是怨靈,我感受到了。一定是它。

如果是幼小的我,一定會尖聲狂叫。可是,此刻的我,卻萬分平靜,我必須想辦法逃脫。在掙紮的過程中,我已經逐步開始感覺怨靈掐住了我的咽喉,我必須逃脫,我要告知父親,怨靈已經找到我了。

那隻手已經將我的半個身子拖入黑暗中。在我眼中,看見了平生所見最怪異的情形:我看見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消失,隻有半截身體還在這邊掙紮扭動,並且在繼續消失。就如同有一把挫刀在一點點磨挫我的身體,一點點磨去。

黑暗愈發濃重,我看見自己在慢慢消失,卻又什麼感覺也沒有。我分明感覺到消失的身體還存在,那隻冰冷的手還粘在我的手腕上——是的,是粘,那隻手幾乎沒有什麼力量,但又真的甩不脫,有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還在一步一步地將我朝外麵的世界拖去。更可怕的是,我的心中湧起一股絕望的情緒,不是對生命的絕望,竟像是對整個世界的絕望,還有……憎恨!我感覺自己的嘴角正在慢慢浮起一個陰冷的笑容,是嘲笑這個世界終於被黑暗吞沒,同時也嘲笑黑暗本身。

我感受到了自己體內的變化,這樣的變化仿佛是心裏憋了很久的東西終於釋放了出來,這種思想就像眼淚一樣從我腦海裏某個地方傷感地滲出來,如同抓住我的那隻手一樣,綿軟無力,卻又不可抗拒。

這時候,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一陣歌聲。它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十分清晰。歌聲雄壯有力,似乎是一群熱血男兒正要出發征戰,悲壯而鏗鏘,擲地有聲。

歌聲在我腦海裏一震,胸口突然一沉,那種懶洋洋的鬱悶和怨恨從心口消失了,代之的是一股堂堂正氣,重得令我心口發痛,無比辛辣,甚至使我辣出了眼淚,但恐懼沒有了。

黑暗還是那般濃重,可是歌聲卻像一柄鋒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割開黑暗。

我手腕上那隻手開始軟弱地戰栗,不停地抖,不停地抖!

驀地,歌聲突然變得極其高昂,鋒芒畢露,銳氣逼人,竟然有灼人的熱量從歌聲的方向傳來。隻聽得一陣劈啪之聲,一線微光在黑暗中顯現,這光像針一般細小而尖利,一路刺來,所到之處火花四射,黑暗紛紛向兩邊退開。

那隻手像蛇一樣滑走了。

很快,雲破月開,大好世界又奇跡般地呈現在我麵前。歌聲,也不知什麼時候止住了,耳邊隻有野外的小蟲子在歡快地鳴叫。我急速地跑回了建築物——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怨靈卻並沒有放棄。它盤旋在屋子的周圍,滿腔怨憤源源不絕地產生,使得屋外的花草樹木都枯死,小動物都遠遠地逃開了。這片美麗的荒野,變得一片死寂荒涼,沒有生命,沒有快樂。我們的大屋就像一片荒涼沙漠中的綠洲,在怨靈每日每夜不斷的詛咒中矗立著。

白天,怨靈無法長時間抵抗陽光和屋上的符咒,就遠遠地唱歌。 它的歌聲極其淒怨,音調忽高忽低,像生鏽的鋼絲一樣纏繞在空氣中。歌聲中有一種怪異的魔力,令人聽了,隻覺得天是灰色的,陽光永遠不會再出現,所有的關懷和善意都是虛偽的,快樂遠不可及,隻有眼淚是最好的。

到了夜裏,它就變得強大,一聲一聲不間斷地發出歎息。歎息聲直接撞擊在人的心上,大家都變得很衰弱了。

等到人們都睡了,它就悄悄地飄進我的夢裏。雖然隻是一個夢,但那無比晦暗的麵容,卻令我驚恐莫名。有時候在夢裏它會對我笑,可我寧願它繼續木無表情,因為它的笑容實在太可怕——就像是在葬禮上發出的那種笑。轉瞬間它又會嗚嗚地哭泣,哭聲很低很低,卻無休無止。我知道它隻是一個夢,真正的它沒有辦法進入這房子。然而我無法遏止從心裏生出的恐懼和厭惡。它最喜歡做的就是將那張臉慢慢地湊近我,近得我們的汗毛都接觸在一起了。 我能聞到它身上陳腐的氣味。它的眼睛對視我的眼睛,睫毛幾乎伸進了我的眼裏。那雙眼睛細長無神,即使是這樣全力地凝視,目光也依然是渙散的。眼珠上沒有一點兒光亮,所有的光亮到了那裏好像被吸收了一樣,暗淡無比。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這怨靈一天天地衰弱了。怨靈和別的生靈不同的地方在於,它越衰弱,怨氣就越強,臨死前是它怨氣最強的時候。因此它的怨氣一天天地強烈,我們的屋子在怨氣的侵蝕下,迅速地陳舊了,有的地方甚至呈現腐朽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