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創作談
先鋒
作者:丁墨
如果將人生分作幾個階段,那麼我現在所處的這個階段叫做等待。等待有很多種,等待的方式也有很多種。
這篇小說是在張家口的一間旅館寫下的,我不是張家口人,來到這個城市是為了工作。我從事的這個行業比較特殊——影視。在四月份的時候,導演給我打來了電話,告訴我要拍攝一部家鄉的電影。導演是張家口人,也是我的師哥,這部戲也將是他的九十分鍾處女作。七月份北京的事宜交接完畢後,我便背著沉重的行李北上到張家口,火車路過河北的一些城市並不怎麼發達,所以張家口在我腦海裏形成的第一幅畫麵是一個滿是牛羊的鄉鎮。下了火車才發現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這個城市在我們國家能算的上是四線城市。
到達賓館房間,見到了導演,還有一位長頭發的中年男性,他是導演請來的製片主任,我們都稱呼他方老。方老年近六十,在影視圈工作了三十多個年頭,比我的歲數還大上好幾年。我在方老的第一印象是一名送水工,我那時剛下劇組,膚色偏黑。要說到張家口的送水工,我不得不佩服是我見過最牛的,雙休日不給送,上午不給送,電話打晚了不給送。有時候想想恨不能我們自己去裝好水背回來。
劇組開拍前我在張家口從事的工作是導演助理,有時候都擔心幹順手後忘了自己還是一名演員,一個不知名的演員。我陪著導演、製片人和製片主任去找過的投資方便有十來家,之前他們還找過幾家。張家口人的思維還很滯後,並且大多數持觀望和好奇的態度,更有冷眼相對的。作為新人我和導演隻能默默忍受,方老是幹過大戲的,和很多知名導演合作過,每次談判回來總是罵罵咧咧,我便到走廊盡頭的窗口發呆。小說裏的鍾樓和金獅子便是在那個窗口發現的,我每天在那個窗口要站上四到五個小時,盡管如此,導演工作室傳來的爭吵聲也是不絕於耳。一天、兩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時間一點點過去,站在窗口的我衣物越穿越厚,工作室的爭吵聲越來越小,窗外的鍾樓和金獅也失去了光澤,而拍攝的資金如同籠罩在我們上空的烏雲久久不能散去。這個城市被山環抱,窗外不遠處便有一座,我是總想去爬爬的,但一直沒有去。小說裏海的盡頭的原型便是那座山。
等待是個相當虐心的過程,幾個月的時間我們的銳氣消磨殆盡。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總是“等幾天”“再等幾天”。他們不知道,製片主任最先定好的班底——攝影、美術等等,在這些個“等幾天”裏漸漸地離開了,他們也要生活,要掙錢養家,要買房買車,要養子養老,投資方要考慮利益回報,要你請客吃飯,要考察你的實力,要滿足他們的虛榮心,要……
在與投資方見麵及通電話的這幾個月,我發現見麵和電話,雖是兩種不同的方式,但沒有大的實質上的不同。有的人認為見麵更放心,實際上則不然,因為那時候他無處遁形被逼到桌麵上,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好聽話,還不如在電話裏咬文嚼字呢。我們得出的結論是:隻要沒簽訂合同,話語裏的真實性便不置可否。我們被晃了太多次了,我認為人與人之間變得冷漠與“欺騙”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赤裸裸的現實和殘酷的等待是對人性尖酸的考驗,這個過程毫無享受可言。人們漸漸地變成了印鈔機,眼睛裏麵全是錢,但是,這有錯嗎?!也許錢更真實,至少它不說謊。
我越來越感覺自己像一隻人偶,四肢和中樞神經被一根細細的電話線遠程操控著,“他們”即使不在場也能精確地擺弄我的軀體,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我的個性和冷靜在漸漸流逝,我的臉像一朵還沒來得及綻放的花骨朵等待著凋零,我的表情逐漸單一僵化,一張寫滿窘迫的肉皮已經常態化。我忘記了外麵的世界,我的眼神開始失焦,世界變成了灰色,這時候我才發現在外麵行走的人,頭上都有細細的白線,同我頭上被牽引的一樣,隻不過有的多有的少而已。
晚上總是會有些奇怪的夢在腦海裏翻轉,有時候白天也做,時常醒來身上便有一些細汗。那時候我是要披上風衣去走廊盡頭的窗口眺望大山,我是總想去爬爬山的。
前幾部小說《木偶娜娜》《白鴉》《月牙兒》講的是主人公金文一生的三個時期,《雨城》這篇小說的主人公金熊是金文的兒子,但是劇情上沒有必然的聯係,名字上的聯係,隻是本人的一個愛好,它就像一根命運線一樣牽動著生命,小說與作者,作者與生活,這一切都是緊緊地聯係在一起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