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編輯和創作中尋找平衡
名刊名編訪談
作者:趙宏興 張小稚
趙宏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安徽省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清明》雜誌社副主編。
在《人民文學》《山花》《北京文學》《上海文學》《大家》《飛天》等國內主要刊物發表文學作品二百多萬字,作品入選三十多個重要選本。出版長篇小說《隱秘的歲月》、中短篇小說集《被捆綁的人》和散文、詩集《刃的敘說》《身體周圍的光》《岸邊與案邊》《窗間人獨立》《黑夜裏的美人》等十部個人作品集,主編多部文學作品集。
榮獲冰心散文獎、《芳草》文學獎和安徽省政府文學獎等多種獎項,多次被各種選刊評為優秀責任編輯。
張小稚:安徽大學中文係碩士生。
張小稚:你是一位優秀的責任編輯,同時你也是一位優秀的作家,我們就先從你的寫作談起。你寫詩歌,寫散文,寫小說,你是如何處理這個矛盾的?
趙宏興:過去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同樣的問題,這種現象在文壇上也是普遍存在的。對於我,這是一種巧合,而不是我刻意追求。年輕時,我和大多數作者一樣,十分熱情地投入詩歌的創作。在這其間,我的詩歌寫作和散文詩寫作是並行的,因為,詩歌和散文詩兩者之間是互通的,而且散文詩創作更自由、舒暢。後來,隨著人生閱曆的增加,覺得詩歌不能涵蓋我的想法了,小說的容量是龐大的,我自然關注了它,還有小說是文學的主體,也是我做編輯工作的主要內容,所以,我在上麵花了不少功夫,寫了一些作品。散文是我花功夫最少的,我平時寫散文,都是作為一種筆記記下來的,後來整理出了散文。也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吧。但我覺得寫作是心靈的事,可以根據自己的體驗舒暢而自由地寫作。比如,當年普魯斯特寫完《追憶逝去的時光》時,不知道這是什麼作品,後來卻成為了一部偉大的小說。
多文本的寫作,也提高了自己的文學素養。古代的文人是詩書畫,甚至生活技能等都全麵地掌握的,到了當代,魯迅也是小說、詩歌、散文都寫的,但我們現在的作家,寫作卻太單一了,這已引起理論界的關注了。
張小稚:你的小說,寫出了許多打動人的底層人物,這些人物的身上流淌著體膚的溫熱,與生活沒有隔絕,請介紹一下你是如何寫作的。
趙宏興:寫小說已有許多年了,每寫完一篇小說,總要長舒一口氣,為自己完成了一次勞動,為小說中的人物終於有了生命。
回顧這些年來的寫作,我筆下寫的大多是底層人物,或者說是小人物,這可能與我的生活接近他們有關。我想用自己笨拙的筆,描寫“社會與個人、存在狀態與存在意義、找尋與出路”等一係列終極性的問題。
從小我們就生活在底層,並不是生活在高宅大院裏,因此,我們與艱辛的生活最近,與茂盛的植物最近,與農家的動物最近。工作後,我在城市裏安了家,我的家就住在這個城市的東門。我在沒來這個城市之前,我還不知道這個城市有“東門窮,西門富”之分,以前我隻認為哪裏都有窮人和富人的共存,現在按城市的方位來劃分,很長時間我弄不明白是什麼道理。後來才知道,在解放初期,這個城市在工業布局上模仿前蘇聯的那一套,把工廠區都放在東門,那個時候,東門這一帶工廠林立,女孩子穿著時尚,居民消費水平高,可以說是領全市之風氣,據說東門給全市創造了三分之二的財政收入。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工廠破產,工人下崗,東門經濟蕭條下來,西門一帶因為房地產商的開發,高樓林立,富人群居,風生水起。
我的家就住在工廠區內,紅色的磚樓裏,出出進進樸素的麵孔,來去匆匆奔波的身影,他們為了養家糊口,為了掙錢繳養老保險,做著低廉的工作。每天早晨,在樓群的甬道裏,幾個滿頭白發的老工人蹲在鐵皮爐子前,用力地搖著碩大的芭蕉扇,煤煙在清晨的空氣中滾滾而上。
從我家北窗望去,院子外是一片城中村,這些失去了土地而又沒有工作的農民,全靠出租房子生存,那些租房子的人,有來這個城市創業的大學生,有掙紮在生活邊緣的拾荒者,有舉家來城裏打工的鄉下人。
底層的生活,重新在我的麵前展開,我每天耳聞目睹著,這些小人物一次次撞入我的筆下,當然,他們也不知道我在寫他們,他們關心的不是文學,而是生活。一次,我以我老表為原型寫了一篇小說,發表在一家雜誌,我想他聽到了,應當是興奮的,半夜,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他正在木頭行裏扛木頭哩,對我的電話沒有一點興趣。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張小稚:那麼你的作品中有沒有自傳的成分?
趙宏興:在寫小說時,首先是從自己的生活入手,這樣容易進入,但寫到最後,又和自己的生活不一樣了,因此,從小說裏讀到一位作者的自傳成分可能不真實,但又不能否定。以自傳成分寫成偉大的作品,例子不勝枚舉,比如林海音的《城南舊事》,蕭紅的《呼蘭河傳》等,而我至今還沒有一部真正意義上的自傳作品,終難望其項背了。
張小稚:修改他人來稿,或者修改自己的作品時,什麼樣的時刻可以稱得上令人感到激動、興奮?能否舉例。
趙宏興:編輯要不要改稿子,怎麼改稿子,一直是作者與編輯之間的一個糾結。王朔說,“一個校對他看不懂他就敢改你的字,你創造一個詞他就給你改成大家都知道的詞。就像‘林林總總’,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一個主要編輯,他說沒有聽說過這個詞兒啊,他就要改,那個老編輯好像去世了。北京話是個活的東西,它生長很多詞兒,我費勁八咧地好不容易安在這兒,您就給我改回去了?編輯動手給作者們改稿子,為他人作嫁衣,他們還委屈了呢。誰要你改啊,神經。現在,電腦已經造成了,我哪句違反了國家法律,你給我刪掉就行了。多一個人多一道事兒。”
看了王朔的這些話,再回過頭來想想,王朔說的雖然有道理,但作為一個編輯,也確實有難處。一是確實要動,如蕭紅的書裏,那些錯字病句,最初出版時,那些編輯為何不改一下呢?是為了忠於原作,也不對吧,忠於原作不能將錯就錯,如果我們現在一位編輯編出的文章是這樣的,那你就別幹了,回家賣紅薯吧。但編輯如果改不好,就會輪到被王朔罵的那樣,心裏也憋屈的很。因此,我覺得一位編輯,也不光是需要校對的功夫,除綜合知識外,還需要有對文字的詩意的感覺,這種感覺會擴大自己對語言的認識,而不至於出現誤讀。如我在編一位作者的小說時,裏麵有一句寫街頭景色的句子,“樹也在鳥的身體裏收攏著翅膀”,這個句子猛一看還真是一個病句,應當改為鳥在樹裏收攏著翅膀,但細一想,就不對了,作者是寫鳥全部落在樹裏了,樹在鳥的身體裏了,這多麼有意思啊。因此,我沒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