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林月見身後那一方隻有我才能看得見的暮景隨著她的細微語言漸漸由混沌變得清晰,顯出天的高遠水的澄淨。
暮景不斷變化,倏爾停住,卻是在彎彎小河邊。
彎彎小河,燕子呢喃,綠柳垂絛,紅桃滿岸。而在那妖嬈桃花之下,有著一坐一立的一雙人。
貌似一雙這個字用得不對,那兩人按身形看去,一個應是二十一二的後生,另一個卻是身高直到後生肩頭的小姑娘。
小姑娘衣衫陳舊,袖邊還有點點灰塵。許是因著羞愧,小姑娘將袖子藏在身後,緊緊捏起拳頭,麵上卻強做出一副淡然。
那後生便是年輕時候的蘇以歸,至於那小姑娘,則是林月見無疑。
分明是微涼春日,蘇以歸手中卻握著把折扇搖啊搖,搖了片刻,扇子一收:“我從前聽說,你詩才驚人,五歲成詩,七歲成文,可是真的?”
小林月見站在樹下歪著腦袋想了許久,又輕輕咳了兩聲:“那是假的,我從來不會寫文章。”
“這樣?”蘇以歸綰起笑顏,溫暖眸子看向林月見:“為什麼要說實話?你不怕我不守承諾不帶你走?”
“月見怕。”林月見坦然承認:“然而,月見更怕以後做了錯事,被大人送回來。”
蘇以歸臉上的笑意便隱了,抬眸看著那一灣流水:“月見,作一首詩來。”
林月見略一沉吟,縱目望去,望見桃花流水盎然春。又將眸子轉到蘇以歸身上,不知怎的,她總覺得,眼前的這位大人,有些不開心。
為何不開心?
“星辰未落暗成河,丹楓金菊兩無著。存思緩行何所望,滿目青山也蕭索。”林月見緩緩開口,雖是刻意壓低了嗓子要來迎合這一首詩的意境,卻又因著天生的江南軟語,反將這句子念得不倫不類。
“丹楓金菊兩無著……”手中折扇重又展開,反複來去便帶來涼風陣陣:“現在是春天,這首詩卻是寫春景。原來月見此前便猜到了我要問些什麼,特特地做了準備。”
“大人……”林月見瞬時慌亂,不知自己先前的揣度是對是錯,他此前的確是為這一次與蘇以歸的相見做了準備,備下的是一支婉約詞,寫春日濃情,些碧柳新桃,一字一句都極盡工巧。
可是在林月見放下斧頭匆匆趕到這小河邊,一眼望見紛揚花樹下灰色衣袍的男子臨江而坐,她忽然就覺得寬慰。就好像,他和她一樣,都是無依無靠的人。
若都無依無靠,不如,就相伴到老吧。
“大人若覺得月見筆力尚弱,不和大人心思,月見可以另作一首。”她原本背在身後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垂在了身前,心裏頭慌亂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畢竟才十歲,卻先後經曆了家破人亡,雖說能在這一房遠親家中避得風雨。但每日裏反複上演的冷嘲熱諷,每日裏必做的洗衣砍柴,也叫她看盡了世間薄涼。
“年年春日攬花枝……”
“罷了。”卻是蘇以歸輕聲打斷了她的吟詠:“雖然在韻律平仄上有些許瑕疵,但也寫得情深意切。你才十歲,能寫成這樣,已經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