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沈府行跡(1 / 2)

樓穀低下頭,隔著冰麵觸摸女子蒼白的雙頰,他的聲音微帶顫抖:“姐姐猜得沒錯,我的確是個說客。隻不過我這個說客,是受自己囑托罷了。”

我重新握緊手裏的司命雕像,打量著眼前的男子。這個男子名喚樓穀,不過一萬來歲,邪美的臉龐依稀還是九千年前的模樣。隻是九千年前他與我做得做多的是爬樹摘果吃霸王餐捉弄那些刻意接近孟澤的仙子,而現在他深情凝望著一名早已過世的女子,眉目間的苦痛看起來怎麼都無法撫平。

“當年我總是想,父君這樣英明神武的仙君怎麼會在情這一個字上誤了終身,更何況,還是栽在娘親這樣一個身世樣貌都不很出眾的凡人身上。我想不通,所以自己偷偷奔下了凡間。”樓穀的手漸漸往下,劃在女子的手邊:“直到遇見她。”

大概能夠猜到樓穀會講出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來,我默然不語,聽他將話說了下去:“我遇見她時,她在山澗中洗頭,長長的頭發飄散開來,在水中如藻荇交橫。我莫名其妙就想要得到她——即便父君和母親這麼一對不算美好的例子擺在眼前。”

我看了看那女子緊閉的雙眼:“後來呢?”

“後來?”樓穀冷笑一聲:“沒有後來了。”

“真的?”我起身走到樓穀麵前,緊緊盯著他的雙眼,心中咒語飛速掠過,我在他的眼裏看到紅燭閃耀,看到天兵圍截,看到他帶著他的新娘在風雪裏亡命,看到滿天箭雨刺進他二人的胸口。

悲涼的感覺彌漫到四肢百骸,我忽然覺得很無力。樓穀將墨色圓環撿起,冰層漸漸蒙上白霜,紅衣女子的容顏像是被千層細紗遮了去,變得模糊不清:“昏迷前我將身上的仙力渡到了她的身上,卻也隻能保住她肉身不腐。我身上的傷養了一百天,一百天後,我抱著她前往九重天討要說法。你猜怎麼著?”

“仙帝說,他已經將誤傷她的天兵剔了仙骨扔下凡間了。”樓穀轉過頭來看我:“姐姐你說,若是沒有仙帝那老頭兒的暗示,哪一個神仙敢奪去凡人性命自毀前程?更何況,她的魂魄直接被打散了,就連我去絕路島找來逢生花也不起作用。”

他又慢慢轉頭看那被冰雪模糊了容顏的紅衣女子:“我聽說,那沈淩,也是一個凡人。”

我拽緊手裏的司命雕像,緊緊抿著唇。樓穀伸手拉住我的衣袖,他的目光裏滿是憂傷:“我隻剩你這麼一個親人,你也要走上這一條不歸路麼?”

我默然不語,閉上眼,想起在離城街道上與沈淩的初見,那麼平凡的初見。他隻是拱了拱手,一襲白衣卓然不群:“這位姑娘,莫不是你提到的長安?”

他的溫暖他的淺笑他永遠飄然俊逸的紫衣姿態和彎彎眉眼一時在腦海裏鮮活起來,仿佛還是在永樂鎮小小的嘈雜的客棧,他看我良久,忽然一聲歎息:“你究竟,在怕些什麼?”

我能怕些什麼?我會怕些什麼?不過是這仙凡兩端重重阻隔罷了。和沈淩在一起,除了我,沒有任何人高興;除了阿櫻,沒有任何人支持。

一轉眼又看見冰層裏麵黑衣墨發的俊美男子與白衣白發的老年女子,樓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如果你回頭,我願意幫你。”

“回頭麼?”我攤開手掌,司命雕像在這寒冰之中透著無盡暖意:“那日帶著英招衝破中曲山結界的是我,你以為,我還回得了頭麼?”

“既然已經回不了頭了,不如孤注一擲。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有個圓滿結果呢!”我偏過頭去,對上樓穀一如冰雪般澄明的雙眸:“我的好弟弟,你就祝姐姐好運吧。”

北澤向來不辯晝夜,我與樓穀前後進出再加上在冰原裏的滯留,前前後後花了四天。

走出北澤雪原,天朗地遠,樓穀一臉落寞:“我估計幽冥司過不久會變得很忙。”

我打著哈哈:“是嗎?那你可辛苦了。”

他褪下手上的墨色圓環,遞到我手裏:“如果陷入險境無處可去,就將它砸碎了,我會來幫你。”

我接過圓環仔細打量,皺皺眉頭:“看樣子像是墨玉做的吧?這麼貴重的東西打碎了該多可惜啊!”

樓穀牽起衣袖,左手上露出另一隻墨色圓環:“放心啦,真品在我手上,送你的不過是個贗品。”

我:“……”

樓穀帶我走了地府的路,是以一路行去,倒也算平安無事。走到楚國地界,我匆匆拜別了樓穀,自個兒去了建業。

離開之前我將墨色圓環還到他手中,微笑著看他:“無功不受祿,從前你難過時我沒有幫到你,現在更不能給你添麻煩。阿穀,好好做你的幽冥司司主,仙界那麼多的漂亮女仙,你總會遇見你喜歡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