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逢生花變作和手中其他芍藥花枝沒有分別的幹枯長條,又將他們統統放進了墟空之境。自己則飛身一躍躍上山穀頂端,再起步已是轉了方向往迷霧山飛去。然而還未走出兩步,我又回過頭,皎潔月色使得整個山穀的衰頹模樣無處可唱。我看著滿地的芍藥花枝,忽然就停了腳步。
焦黑的泥土滿地的枯枝淒涼的景象,不該這是片山穀的模樣。我僅僅立在山頭看這穀底,隱約可以想起那一日青璃凜冽的劍光,以及自己身上騰出的那股暖流。
下意識攤開手心,我借著月色看清自己掌心的脈絡,花掌的紋路有些彎曲,卻終究是沒有斷開。
那一日突然爆發出的能量,究竟是來自何方?而青璃?又究竟是為何非要娶了我的性命不可?安天心閣中上古神籍的記載,神君青璃該是個溫暖隨性寬容自在的仙子才是,素日裏從不與人爭執,更何況輕易去殺一個小仙?甚至說,對一介凡人也毫不手軟!
莫不是我真的欠了她天大的恩情搶了她的名位和男人?嚇,那怎麼行?十八天的梵央神君可是出了名的冰塊臉,萬年都不曾打開過他設的拿到結界,我見都沒見過他,又怎會因他而得罪青璃?
那麼,另一個可能,便是孟澤了。
《恩仇錄》上不是寫過麼?孟澤曾經思慕青璃神君。
可能青璃神君經過這一番生死劫難之後,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是冷冰冰的神君梵央而是溫潤清雋的仙君孟澤,而孟澤又與我有著過深的交情。這交情讓她不安,是以她要滅了我?
可是孟澤與青丘帝姬赤芍的婚期在即,青璃若是果真喜歡著孟澤,該找青丘的帝姬決鬥才是。
天邊已漸漸泛了白,我仍是沒理出什麼思路來。索性搖了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雙手運掌,將仙氣推往穀底,那一口仙氣悠悠蕩開,散在四周。我十指交錯畫出透明咒印扔下穀底,地上的芍藥慢慢直了莖幹綠了枝葉,嬌嫩的花骨朵兒盛放的繁花一律重回了枝頭。
我並不會起死回生的法術,眼前的景象不過是用幻術造出。使出這麼一出回光返照的幻術其實很不討好,一來,這幻術本就好人氣力;二來,這幻術隻能撐個兩三天。兩三天後,凋零了的不會鮮妍,死去了的不會重生。
可是我不後悔,這一片芍藥花田沈淩種了十八年。不論他最初是為誰開辟了這片花田,他的心意,都不該被辜負。
東邊天上已有金色雲霞,我望了一眼綠意蔥蔥的山穀,起身離去。
去的地方,卻已經不再是迷霧山。
早晨的時候往往是幽冥司一日裏最清閑的時段,我想我該借著這個時間,去看看樓穀。
料想今年該是流年不利,不然黃泉路上哪會有那麼多新來的魂靈。黃泉路上把守甚嚴,七七八八站了許多牛頭馬麵。這些牛頭馬麵素日裏與遊魂打交道打成習慣了,眼力聽力都是一頂一的好。縱是我隱了身形,也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奈何橋邊的光卡尚未開放,我折了身,走向三生石對麵的彼岸花田。從前和樓穀鬼混的時候,他沒少將我拖到幽冥司來過。當時他的父君尚在,管教甚嚴,不許他輕易出幽冥司。而他卻機智,挖出一條密道來。
這密道的出口,便是在這一方彼岸花底下。
眼見四周無人看守,我搬開花叢中的一塊大石頭,自己則一下子跳了下去。無盡的黑,像是要將人永遠的困在這裏一般。我掏出夜明珠,借著盈盈微光前行。
從前樓穀帶我走這條路時總是不掌燈,吹噓說自己方向感奇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夠走出去。那時我往往一邊送過去一個他永不會看到的不滿表情,一邊又緊緊牽著他的手。
就像他還很年幼的時候,隻有我的肩高,在九重天上迷了路,遇見路過的我,便緊緊攥了我的手死活不肯鬆開。
那也是九千年前了。
然而走了不久我覺得不對勁,密道頂端分明有一些淡淡的痕跡,仔細看去,好像是一些久遠的文字。我將夜明珠舉高了些,努力地將那些痕跡拚湊起來。
卻是一則久遠的咒怨:仙界不仁,以萬民謀棋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神界仙界隻圖一族自在,我魔族方能領六界疾苦頓消。祁玉在此立誓:萬年之後,吾兒定將一洗今日之仇。傷吾身者,剜吾心者,奪吾命者,必將以血祭我。
祁玉,是卿堯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