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青澀的歲月,歲月裏有司命的星君守著一遝又一遝命格本子,卻始終不懂自己筆下的那些角色,怎會按照本子裏的套路,引自己走向死局。
她想不明白,因著她成千上萬年的時光當中,從來沒有對誰生出過執念。
她想不明白,連帶著筆下的人物也變得滿麵憂愁。筆下寫的是亂世裏的愛恨情仇,她刪刪改改,終於還是擱了筆。
她想起了一個人,彌合之宴上,那人一襲玄色衣袍,邪美的臉上狹長丹鳳眼微挑,轉頭抿下了杯中美酒。
這樣的人,也會有什麼執念嗎?未梳要了搖頭,飲下杯中美酒,隻覺得大概是自己筆力不逮,故事寫的多了,難免流俗,也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江郎才盡的感覺。
心情嘈嘈雜雜,也就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恰恰大殿之上有幾位仙君被派去凡間考察,未梳持了白玉象笏出列,請了旨意,也要去凡間感受一遭。
仙帝起初並不太樂意,未梳卻義正言辭跪在大殿上:“我隻是想要知道,自己寫的那些命格本子,在當事人眼裏,是什麼樣子的。”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她不過是想要知道何謂愛恨情仇罷了。
一個不懂愛恨的人,又怎麼能為別人夠了出圓滿命運呢?樓穀已經給她說了太多次,幽冥司每日都有著難以計數的新魂跪在判命台前,口中呼天搶地,卻是一句又一句的不願不滿不甘。
“大人,冤枉啊……”
“大人,我不甘心……”
“大人,不公平……”
未梳想不明白自己的故事有哪裏不公平。因果循環善惡有報,她覺得他的命格本子,都公正得很。
一瞬之間穿越萬裏雲層,孟澤駕著雲,臉上難得帶了笑:“想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帶著你走過了。那時候你年紀還小,修為也不高,又偏偏愛到處玩兒。便總是纏著我要帶你出去玩。”他別過頭,低垂的眼簾處一片晦明的光:“你還記不記得?”
“自然記得。”我亦是笑了笑,卻覺得這笑來得不夠真誠。沉默良久,我開口道:“孟澤,其實你我本不必疏遠。我雖然不像從前那樣天真,卻還是將你當做親人看待的。”
“又或者,當師傅和朋友看待。”默了一默,我補充道。
他伸出手,似是要來幫我順一順被風吹亂的發絲,卻又頓了手在我頭上晃了兩晃:“你身子不好,不要被風吹著了。”
身邊涼意驟減,任是狂風吹拂,也沒能再吹起我的頭發。
悠然一落,落在人間。這時間悠悠算來,正是沉日大陸被慶國一統的五百年前。
我打量著未梳,她的樣子不過七八歲,一雙眼睛長得很是水靈。我將迷迭香粉捏作一團,又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摻入其中。孟澤定住未梳的身形,我走上前,將花粉喂進她的嘴裏。
慶國禮部尚書的嫡女,唯一一個有著占星師家族血統的姑娘——方靜秋。
忍下心頭的驚詫,我閉上眼,這故事我即便不去圍觀,也能料想到重重艱難與不堪。
方靜秋,不就是被後世之人罵了又罵的紅顏禍水嗎?
靜默走遠,孟澤撤了法術。兩堵牆的狹窄縫隙間藏了一個小背簍,背簍的後頭是抱著頭微微顫抖的粉衣小姑娘,巷子的另一邊,金衣蟒袍的男孩引了持刀的黑衣人走遠。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那男孩穿著粗布麻衣出現,遞給她一件破舊衣裳。她甜甜一笑,頰邊浮出深深酒窩:“奈涅哥哥。”
男孩張了張口,還未吐字便已倒下。山上插著一柄尖刀。
孟澤眉目微蹙,我小聲提醒:“不用擔心,這是幻境之中的夢境。”
夢境之中荼蘼花開到零落,我拈著花葉走過,遠處的天塌了一塊兒,卻是一個英俊的男兒正回頭微笑。
“毀了他。”我指著那男兒說道。
孟澤似乎有些不解,遲疑著化出一把弓箭朝那男兒一射,男子英俊的臉龐瞬間破碎,整個天地被翻滾雲層籠罩,我拉起孟澤向後跑去,等到烏雲走近了,電閃雷鳴的瞬間,帶著孟澤從閃電劈開的裂縫中走了出去。
日頭正是上午,貴妃榻上躺了個清秀麗人,隻是裝扮隆重得很,正是已成了王妃的方靜秋。我領著孟澤走出宮殿,空氣中微有暖意,牆頭簷下,荼蘼花開得正盛。而我們轉到窗邊,卻見著金衣龍袍的溫潤男子,正在兩扇窗的細小縫隙間打量屋裏姑娘安睡的倩影。
“盤商星君?”孟澤微有詫異,卻又瞬間了然:“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