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介於我們的要求實在不高,仙界也沒怎麼為難。隻強調一點,芳菲成年後要自立門戶,繼承遠古上神的衣缽。
而據我所知,遠古上神其實沒什麼衣缽。他們當時之所以能一人占一個山頭,完全是因為神族婚配率低,人丁不興,地廣人稀。
他們不想要芳菲成年後仍同我們住在一起,無非是想憑借著她的神君身份,將她立為仙界高碑使六界臣服——就如當年的青璃上神一樣。
青璃,她究竟是誰。我握緊了止邪劍,感受到這神劍的低吟。
我真是青璃麼?若我是,我曾擁有過一盞結魄燈,結魄燈引魂結魄,我不會連半分前世記憶都尋不到。若我不是,那英招和修啟,又如何對我畢恭畢敬?
揣著這些細微心思,我這步散得相當漫無目的。走出檀香嫋嫋的小院,院前橫著一條甬道。甬道原本很寬,可左右各栽了一列佛桑花,花枝繁茂,把路也擋去大半。我靜靜站在甬道中間,佛桑在身後吐豔。甬道的盡頭,我的正前方,無數佛桑花搭成一架雲梯,直通十八天。
梵央神君。
若我見著了他,這些問題,是不是可以找到各自的答案?
“要上去嗎?”沈淩問。
“上不去。”我搖搖頭,語氣很有些遺憾。
“跟我來。”
沈淩單手抱著芳菲,另一隻手牽著我,循著佛桑花道步步往上。很快的,我們一直站在梵央神君的結界旁。就是這薄薄的、如同霧氣一般的結界,讓十八天與世隔絕上萬年。
我做好了被結界反彈的準備,卻不想沈淩拉著我信步走近結界,就像平時從房外走進房內一樣簡單。我回頭摸了摸那層結界,頗有些不可置信的說:“我們居然真的走了進來!阿淩,這是十八天誒,上萬年間從沒人走進來過的十八天!”
“是十八天。”沈淩寵溺的摸摸我的頭:“左右這裏沒有別人能進來,你說,我們兩就此在十八天久居如何?”
“呃……”這主意聽起來不錯,隻可惜可行性不夠高。別的人自然進不了這十八天,可十八天的主人,本就是無所不能的梵央神君。梵央神君現下應該不在十八天,我和沈淩尋了許久,也不曾尋見一個活人。
十八天不算大,占地不過千畝。其上的屋宇也並不精致,恰如人世有名詩人陶潛寫的那樣,“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由此也可看出神族與仙族的不同,神族好山水自然,仙族偏愛屋宇人文。
大抵是修為被廢的緣故,我沒能在十八天窺見任何人的記憶碎片。隻是在書案前看見硯台壓著一張絹紙,謄的正是飛仙錄一頁。頁碼所在,青璃神君的名字,是墨色。而書案便有一摞素箋,每張素箋的構圖都很像是——三兩比筆勾出綽約山水後,有一女子青衣端然,或站或坐或躺或臥,皆是難以描繪的無雙清華。
唯有壓在最底下的素箋與眾不同。那張素箋上,有一紫衣男子手持碧蕭,衣袂翻飛自是風華絕代,一行小字掩在充當背景的紅梅中: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這一張素箋,該是青璃神君的遺作。
箋上字跡清雅秀致: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我捧著這張素箋,一時間久久不能言語。倒是另一邊,沈淩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是在自家。他信步走來,奪過素箋瞧了瞧,忽笑道:“又胡思亂想了?我說過的,無論你是青璃還是瓊落,於我而言,你不過是長安,我沈淩的妻子。這一點,永不會變。”
我蹙眉:“若我真是青璃,你不怕有朝一日我想起前世種種?”
“想起又怎樣?你還會負了我不成?”
一件事情想得久了,假的也會變成真。老實說來,我已經基本確定自己就是青璃。神格這東西不是說著玩兒的,伴隨神格蘇醒的,必然還有萬年前的種種過往。我能保證自己的心意永遠不變,可我不能保證青璃的心和我一樣。
說到底,若我真是青璃。那麼王長安,也不過青璃神君悠悠浩蕩的千萬年間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瞬間。
我忽然有些害怕,親了親沈淩的臉:“我不會。長安永不負沈淩。”
離開十八天的時候,我瞧著四方星河璀璨,忽然瞥見天狼星方向有一抹玄青衣角。擦了擦眼,再往天狼星望去,卻又什麼都沒瞧見。
是多心了吧。
餘下的幾日無甚特別。十八天的動靜本頗受矚目,而我和沈淩入了十八天的消息久久沒有傳開。這也讓我因那一晃而過的玄青衣角而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安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