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常側過頭,退了半步行禮方才謙恭答道:“正是。”
莊公便不再言語,隻催明鄉先回山莊去。明鄉卻正凝神,不知想些什麼,竟是許久未挪步。莊公便又招來止桑吩咐:“帶公主回行宮。”
一路上明鄉都安安靜靜的,低眉沉思的樣子頗為嬌羞。她坐在罩著輕紗的轎裏,取下頭上桃枝,一隻手輕輕沿著花枝邊緣勾勒它的輪廓,不經意便又是一笑。
止桑騎著馬與明鄉並行,卻是緊皺著眉,什麼話也不說。
行宮是一座山莊,明鄉有一個單獨的院子。止桑與她自幼一起長大,從來也不避諱什麼,便跟隨著一並入了明鄉的院子。明鄉並不一味發呆發癡,招呼著一幹侍女將采回的桃花捧出來,洗淨了作成一壇新釀,埋在屋前的金桂腳下。
她折花釀酒的舉止同往年並無甚不同之處,止桑的一顆心卻似懸在喉間一般七上八下。他覺得自己心頭藏了許多話,那許多話與她有關,而她在他的麵前。
數十次欲言又止,他將話改了又改,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公主知道那男人話裏是什麼意思嗎?”
明鄉抔上 最後的土:“這很重要?”
止桑俊朗的臉上浮出一片悵惘:“他是晉國流亡的公子桓常。明鄉,選了這樣的人做夫君,你這一世便再難順遂了。”
“我知道啊。”明鄉甜甜的笑:“桓常擅蕭,蕭崇離凰。他一開始合著我們祭祀的禮樂吹曲時我便猜到他是誰了。”
止桑把明鄉從地上牽起來:“你知道他是誰,卻還是願意和他成親麼?”
明鄉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鬆開止桑的手:“我不知道。”
“不知道麼?公主已然長大了。”止桑輕輕地說。他因背對著太陽,一張臉在陽光裏半明半暗,神色也因此顯得不可捉摸,隻那一雙眼睛,幽幽的暗暗的,好似一口深潭。
“止桑,”明鄉對著他的眸底一片波光:“或許我會嫁給桓常。”她說這話時極其認真,以致止桑的麵容在瞬間失了血色:“我覺得桓常吹的簫音,清冽且婉轉,如三月清風,六月穀雨。”
自行宮回魯王宮時,莊公帶上了桓常。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公布於世的消息裏頭,說昭和公主在十裏桃林裏頭選中的夫君,是沉日大陸上鼎鼎有名的文人江諾——桓常被逐出晉國之後,一直化名江諾在七國輾轉。
莊公把桓常安排在明鄉的雙棠居住下,如此,即便莊公那裏沒有發下任何訊息,宮中卻無人不知這黑衣公子便是昭和公主的未婚夫婿。
止桑在博陽侯府裏住著,心思卻總是安定不下來。人在心有記掛的時候總是忐忑不安的,止桑縱是少年英才,卻躲不過這常規。他是承了父親爵位的博陽侯,是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是和碩長公主的兒子,是明鄉的堂兄。
他覺得自己有些煎熬,為這身份也為這放不下的情絲。
他在夏初進了宮。這天天氣很好,前一日剛落了雨,空氣清新草木蔥蘢。他剛走到宮門前,卻見得一匹駿馬從開啟的城門裏衝出來。馬上黑衣男子牽著韁繩將女子環在懷裏,轉眼便化作飛沙一粒,獨剩止桑愣愣站在宮門處。
“侯爺請。”守門衛兵見他恍惚,又急著關上城門,出聲提醒道。
他眸光一轉,濃黑睫毛遮住眼底流光:“罷了。”歎息的同時有淚水和著落下。
罷了,都罷了。既是沒辦法放下這身份,自該斷了對你的念想。止桑從衛兵手裏收回博陽侯令,令牌上雕有一隻孔雀,那是博陽侯府的圖騰。
止桑在王都過得甚是不快活,且這不快活他還不能掛在臉上。一來二去,整個人瘦削下來,倒像個羸弱文人。他每日最怕的便是上朝,因著上朝入了宮門,他便按捺不住去雙棠居見見明鄉的心思。一顆心孤零零躺在胸腔裏,除了他自己外再無人知這顆心的冷熱。
五月,楚國以練兵之名陳兵渠水,止桑辭去禁軍都統之職,自請鎮守邊關。他十歲便在戰場曆練,十五歲已提了長槍上戰場。止桑是以驍勇善戰聞名的少年將軍,他不怕戰爭不怕流血,他隻怕左胸那顆沒了寄托的心。
魯莊公允了。
下了朝,止桑向莊公請了道口諭,去雙棠居向明鄉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