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私自探案
25.預審老炮兒
西郊墓地的下午,飄著灰色的雪花,冷風一起,地上的落葉紛飛,與灰雪卷在一起。季節的更迭讓歲月的流逝更加形象和具體,時間的刻度有時印在年輪上,有時也印在人們心裏。
齊孝石和老趙蹲在一處墓碑前,往火盆裏燒著紙。
“小龔啊,你還記得年輕時咱們怎麼說那幫預審科的老炮嗎?”齊孝石比龔培德的年齡大,年輕時一直這麼叫他。墓碑上龔培德的遺像還穿著警服,那是他最後一次榮立個人二等功之後照的。“你們不是讓我們掃地、打水、買飯、做記錄嗎?行,你們雞賊、砸窯兒、不教我們真東西啊,我們自己學,不拚日出拚日落,等你們老了就是我們的時代了。那時多有幹勁兒啊,多牛逼啊……”齊孝石默默地說,手裏輕輕揉著核桃。
“是啊,這拚來拚去,除了落了一身毛病還得了什麼?”老趙在旁邊也很感慨,“有時想想啊,人這一輩子,還就是年輕的時候快樂、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還記得咱們老科長說的話嗎?要是別人都不對,那就是你自己的錯。我現在想啊,還真是這麼回事,人不能太圓也不能太方,哪頭多了都不好。你總是說‘生要盡興,愛要盡情’,我就不同意,人呢,不能太想贏,就得‘不拿人當人、不拿事當事’才行。”齊孝石對著墓碑歎氣,“哎……你小子啊,一輩子幹事絕對,不給自己留餘地,也不讓別人踏實,這走了走了吧,還留下句欠我的?你他媽什麼意思啊,你欠我什麼啊?”
“哎,別瞎說了,什麼欠不欠的,人都走了,還說這些幹嗎?”老趙拍拍齊孝石的肩膀。
“不是,他是有話要跟我說。”齊孝石倔脾氣起來了,“要不是我他媽犯混蛋,沒準……沒準丫還走不了呢……”齊孝石說著鼻子一酸,眼睛紅了。
“行了行了,不提這事了。”老趙安慰道,“他這一輩子啊,也沒活明白,伸著脖子往上夠,活著的時候門庭若市,多少人巴結著他,而現在呢?誰來過了?你瞧瞧這碑上的土。”老趙歎息,“這預審圈裏的傳奇啊,真沒剩幾個了,襄城的‘老鬼’為了省倆錢兒栽河裏了,小龔也想不開往樓底下跳。這人啊,要是不信來世,一共也就七八十年,除了吃喝拉撒、掙錢奔命,還能有多少屬於自己的時間啊。想開點吧……年輕時啊,要珍惜每一天,到了你我這歲數啊,是要珍惜每一分鍾了。”
“哎……可不嗎?”齊孝石搖頭,“但我們這些搞預審的啊,幹的就是跟人家耗時間的活兒,一堂筆錄下來少的一兩個小時,長的就是一個通宵。珍惜?說的好聽,那是忒金貴的事情了……要是有下輩子,我可不當警察了,特別是不能再幹這預審,上班說鬼話、下班說人話,天天騙來騙去的,遲早有一天讓自己給帶溝兒裏去。”齊孝石摸出一顆煙,點燃。
“小龔這奔了半天命啊,最後也沒落好。職位上去了吧,媳婦卻早早就撒手人寰了,兒子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慣得沒樣兒,也沒少給他找事。這幾年啊,我眼瞧著他白頭發一天比一天多,那眼神兒裏的亮兒都沒了。他也是沒退路了啊,要是連這個職位都沒了,可就真不剩下什麼了。”老趙說著也點上一顆煙。
齊孝石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是老趙的話也擊中了他心中的脆弱。他蹲累了,就找了塊旁邊的石頭坐下,“咱們啊,總覺得自己精明,老拿人家當傻帽兒,最後發現自己其實才是個棒槌。越想占便宜啊,就越容易走眼,一輩子淨幹丟了西瓜撿芝麻的事兒。人比人能聰明多少啊?玩來玩去,還不是把自己給繞進去了。老趙啊……”齊孝石停頓了一下說,“我的退休申請快批下來了……”
“啊?退休了?那是好事啊。”老趙坐到齊孝石身邊。
“是啊,就差我最後一個簽字了……原來我也覺得是好事,累了,真累了,這一輩子啊,天天跟人打嘴仗,得理不饒人,無理狡三分,想著等退休了,就把自己關屋裏睡上幾天覺,踏踏實實地當個啞巴,再他媽也不胡攪蠻纏了。”齊孝石望著遠方的山巒出神,“但是今天上午政治處一通知我啊,我就覺得不對了,原想著自己該是高興才是啊。但現在呢,心裏發空,就這。”齊孝石指著自己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