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寶
所謂“搶寶模式”,這“寶”可能是財富,也可能是極厲害的兵器或武學典籍,還可能是靈丹妙藥之類。
伏魔、爭雄、抗暴
另外再有“伏魔”或“爭雄”模式:武林中一股邪惡勢力崛起,屢屢殘害正派人物,大有稱霸江湖之勢,英雄主人公充當盟主,率領群雄與邪派決戰取勝。還有一種是“抗暴模式”,即主持正義,抵抗暴政,反對侵淩弱小。
情變
複式懸念,環環相套
小說,尤其以故事擅長的武俠偵探類小說,都要設置和利用懸念。然而其間成就的高低上下,卻不可以道裏計。中國古典小說常用懸念,擔較多用在兩回之間或故事中間,這與說書人吊聽眾胃口有關。金庸的懸念是近代小說家的用法:不僅用在故事中間,更用在小說開頭。《俠客行》、《天龍八部》都是一開頭就進入矛盾,令人關切。《笑傲江湖》更是一上來就有異常緊張的場麵:福威嫖局的少爺林平之與人鬥毆,在被迫無奈殺死一個姓餘的四川人之後,當夜,漂局裏就不斷死人,一個個嫖師被人殺死,而且全身沒有一點傷痕。全嫖局竟接連死了二十多人。敵人在地上寫血字:“出門十步者死!”一片恐怖氣氛。總嫖頭林震南解剖死者屍體,才發現對手原來是青城派高手,使用了很厲害的“摧心掌”:能在不傷皮膚外表的情況下,把心髒震成許多碎片。林震南夫婦在這種情況下隻得棄家外逃,很快就被青城派抓了起來,隻剩下少爺林平之被人救出後逃走。小說第一章就擺出了一大堆懸念:林家嫖局這種悲慘局麵的出現,到底是怎麼回事?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林平之逃走以後結果又怎樣?他能夠在將來練就武功,報仇雪很嗎?——這一些懸念促使讀者迫不及待地要讀下去,想了解事情的究竟。而在故事展開的過程中,原有的懸念尚未完全解開,小說作者又製造和安排了一連串新的懸念:大名鼎鼎的衡山派高手劉正風金盆洗手,想擺脫江湖上的是非,卻受到嵩山派等五嶽劍派的堅決阻攔,甚至劉正風全家都會被殺,這到底因為什麼?華山派大弟子令狐衝救了遇難的小尼姑,自己身受重傷,幾乎性命不保,為什麼還有人要中傷他?等等。這樣一環緊扣一環,使讀者不得不緊張地讀下去。所以,善於設置懸念,是金庸小說在情節上的一大特點。有的作品直到結束,懸念還保留著。有讀者問金庸:“《雪山飛狐》中胡斐那一刀究竟砍下去沒有?”金庸笑笑說:“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金庸似乎還特別善於通過突然轉折來提出懸念。《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謝遜等曆盡艱險,好不容易從海外乘船將歸,一夜之間情況忽然變化:屠龍刀、倚天劍突然不見,趙敏與波斯船亦已亡散,張無忌、謝遜都變得虛弱無力。這是情節上突如其來的一次重大轉折。究竟是誰盜去了屠龍刀、倚天劍?這件事跟趙敏或者波斯船究竟有些什麼關係?張無忌、謝遜又怎麼會變得虛弱無力的?從此,小說進入了撲朔迷離的偵探破案的境界,令人欲罷而不能。
金庸作品中的懸念,有時是以“謎”的方式存在的。謎,其實也屬懸念,隻是有時已經明朗有時未被挑明或未被讀者意識到罷了。金庸小說中的謎往往是多重的:有暗有明,有大有小,相互結合,環環相套。以《俠客行》為例,就是大謎中套著小謎。俠客島石壁上那首《俠客行》詩和《太玄經》圖譜中包含著一套絕頂武功,無人能夠破譯,這是大謎。這個謎又產生一個副謎:由於俠客島主每年都要派人懲惡勸善,幾年一次請各幫派的幫主到島上喝臘人粥,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因而在武林各幫派中引起恐慌,誰都害怕當幫主丟了性命,長樂幫就在這種情況下英名其妙的搶了個小乞丐出身的人物來當幫主。再下麵還套著一個謎:長樂幫為什麼要搶這小乞丐來當幫主呢?原來他長得和以前失蹤的那個幫主石中玉非常相像。這石中玉原本是個花花公子,他被人捧做幫主以後,正好得其所哉,獵取女色。他在失蹤前已經閣下很多禍亂,其惡果就讓和他麵貌十分相像的小乞丐出身的人物來承擔了,弄出許多尷尬的事。而這小乞丐又有自己的身世之謎,這謎慢慢牽出石清、閩柔夫婦年輕時的三角戀愛矛盾,白自在、史婆婆夫婦的愛情矛盾,等等。情節如此複雜,可又層層剝筍似的,組織得十分緊湊、嚴整。直到結尾,采取的是半開放的結局:由於小乞丐養母梅芳姑的自殺,謎底已經清楚,但作者並未站出來點破。
《天龍八部》的情節構成方法相似而又有不同。這裏三位主人公,就有三個身世之謎。它們是三個環,互相構成三個連環套。段譽的父親段正淳到處留情,以致段譽接連碰到幾個喜歡的姑娘後來發現卻都是他的妹妹,這是一個大謎。其中又包容著一些小謎,像段正淳妻子刀白鳳為了報複丈夫,怨憤中與段延慶發生關係,這就解答了段譽的身世之謎。喬峰的身世之謎及其帶來的悲劇結局,最為動人,包含著宋遼矛盾尖銳時期的許多社會內容。它是通過段譽與喬峰的結拜,段譽的異母妹阿朱、阿紫與喬峰的關係,特別是通過段正淳與馬夫人康敏的關係,而和前一個大謎套聯在一起的,它本身又包含著阿朱、阿紫等若幹較小的謎。第三個大謎虛竹的身世又是通過其結拜兄長喬峰之謎逐漸解開而得到揭示的,所謂“無惡不作”的葉二娘的變態性格以及虛竹何以生下來就是和尚這時才得到交代;它又包聯著天山童姥、西夏國公主等幾個小謎。這樣,全書最初看起來似乎有點散的結構,到後來認真回顧就覺得相當緊湊,而且確實體現出比較深廣豐富的思想內涵,真所謂“有情皆孽,無人不冤”④。一部小說而能具有如此複雜的情節結構,這也許真是隻有金庸才能實現的出色創造,是其他武俠小說家所難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