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潮的濕土味在鼻尖彌漫,一種比司刑部的牢獄還要壓抑的氣味讓洛洛不舒服的睜開眼。淡橘色的昏黃燭光在寂靜漆黑的夜中微弱跳動,像鬼魅一般忽明忽暗,仿佛在催人睡去。
洛洛皺著眉動了動冰涼的手腳,忽然發現手腳都被捆綁住。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虛緩的神智讓她的腦袋空空一片,反應比從前慢很多,愣愣的看著束縛手腳的繩索,麵無表情,一時忘了害怕。
“吱呀——”門被推開,那聲音就像嗓子扯啞時的刺耳。
兩個護軍打扮的男人臉色嚴肅的齊步走進來,步伐穩健一致,顯然是受過軍中嚴苛訓練的將士。
洛洛茫然的看著依序走入屋中的人,無辜怔忡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東西。
冰涼的地麵沁出寒氣,讓她的身軀瑟瑟發抖,泛白的雙唇微微蠕動,低低的怯生生的喊了一句:“爹爹……”
言鶴禎猛然一震,站在門外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兒,狼狽倉促的別開臉,顫顫的盯著別處,心中的掙紮與苦痛讓他不知該如何麵對此時此刻的局麵。
“哼,好個聰慧玲瓏的丫頭,到了此時此刻還能裝瘋賣傻——”
“……”鳳恒德冷眼睨著地上的洛洛,微扯動嘴角,帶過狠絕的輕笑:“小小女娃心思竟如此之深,連老夫也差點被你唬弄過去——”
此話一出,其餘三人皆滿臉震驚,錯愕的看著洛洛。
“……”無法動彈的人半躺在冰涼的地上,不言不語,臉白如紙。
“鳳大人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洛洛她——她沒有病?”
輕微響動的腳步聲打斷了言鶴禎的話,昏暗的牢門外不緊不慢的走來一人,銀發須眉,臉色平和。
“施太醫?!”言鶴禎滿臉錯愕的看著眼前不該出現的人。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讓他無從反應。
地上的人微微一愣,緊閉雙眸,眼睫卻在燭光的映照下顫動不已。
“言大人——”施太醫不緊不慢的給四個人作了個揖,然後轉向言鶴禎,解答他的困惑:“言小姐當初失心失神並不假,失神之人有如行屍走肉,多半會終生無治渾噩一生——”稍稍頓了一下,不再理會身形踉蹌的言鶴禎,而是眼神犀利的看向洛洛:“言小姐當真是有福之人,禦醫輪番醫治,加之皇上的養神佳品功效奇佳,所以才能康複至如今狀況——”
“你不是說洛洛的病無法根治?”傅池善眉頭攏在一起,怔忡的看著閉眼不語的洛洛。
“嗬嗬——”施太醫輕捋銀須,冷笑道:“的確是無法根治,言小姐如今的狀況乃是半神之人,一日當中有一半的時間將會陷入有形無神之狀,但另一半時間乃與從前無異,神智清明如正常人,該記得的事她樣樣記得,又豈容她裝瘋賣傻——”
“……”
一室的死寂,唯有洛洛輕淺急促的呼吸聲在陰濕的密牢中起伏顫抖……
洛洛知道自己的病是什麼樣子。知道自己總會發呆,有時候午後睡醒坐在院中曬著太陽,可一回過神兒發現已經是日薄西山的黃昏,時間從指縫中逝去,她卻一點記憶也沒有。
可是神智清明的時候,她也很清楚,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從前的洛洛,是那個滿臉沾血衝出家門的洛洛,是那個從醉鄉樓被人買入賀家當“奶娘”的洛洛,是那個被人從強盜窩帶回皇宮的洛洛,是那個害死了鳳朝奉的洛洛……
清醒的時候,她甚至能聞到自己手中的血腥味,濃重的讓人作嘔。她厭惡那個害死人命的自己,也明白暗處有一雙窺伺她的眼睛……殺氣騰騰……
洛洛知道自己會死。如果她恢複了從前的清明神智,她就必死無疑。鳳恒德是不會讓她繼續活著的。
可是她不想死。
因為有個人那樣小心翼翼的守著她,害怕她的消失,那樣慌張的用盡全力的守護,讓她不想離開……更不想死去……
“孩子,我本無害你之心——”施太醫冷笑著蹲下身與洛洛說話,眉目間還能看出往昔的慈藹,與此刻的陰狠是那樣矛盾。“怪隻怪——你害死了不該害死的人……”
洛洛緊閉的雙眼猛的一顫,濕潤的水氣湧動在眼皮底下,身心的恐懼與自責化作蒼白的淚水,衝破無力的束縛,一滴一滴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