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各色旗幟飄揚,街頭巷尾站滿了許多因為第一次參與郡內事物而真切感受到“國人”概念的底層市民。
一月之前的那股躁動已經逐漸淡去,主要的幾方勢力都在此時選擇了妥協,激進的平均空想的躁動也被漸漸壓下。
但這一個月的騷亂,真真切切地暴露了新舊交替之時所必須的鮮血淋漓,數千失業者和眾多感受到危機與尊嚴喪失的市民們的集體憤怒和恐慌,讓許多人曾以為無限美好的“未來”蒙上了一層抹不去的陰影。
不隻是閩城的人看的真真切切,閩城內的客人們也看的真真切切。不僅僅有來自荷蘭、英國的商人,還有幾名被陳健或騙或是引誘或是心存好奇想要來看看這一方“殷商遺民之地”的大明子民。
他們比陳健早回來半年多,隨橫渡太平洋的船直抵,沒有參與陳健在南半球的尋找南方大陸的探險。
將近一年的時間,他們看到了許多新奇的事物。飛的熱氣球、礦井裏用來抽水的原始冷凝真空蒸汽機、可以看到月亮上的山丘的大望遠鏡、可以看到一水一世界的顯微鏡、容納千餘人勞作的手工業工廠、大量童工勞動的紗廠……
開眼看世界,總不可能隻看到好的,也自然看到了壞的。
當閩城的抗爭起義爆發的時候,他們終於明白之前所看到的一切所要付出的代價,許多人變得驚恐不安。
城內的客棧中,幾個人下麵的飯廳,聽著閩城本地的那些被鼓動起來的人們談論著權利義務之類的話,紛紛搖頭。
這些人在談國事,而且談的理所當然,可是話語中既無君、亦無父,無仁、無義,隻有直白明顯的利益,毫不遮掩。
外麵不時傳來一陣陣街頭宣傳的喊聲,時不時傳來陣陣叫好聲,坐在裏麵的幾位客人尷尬相視,終於有人紙扇一掃打開了話頭。
“當初陳健剛到泉州之時,我也曾擔心過這些人會如佛郎機或是和蘭人一樣,覬覦社稷,禍亂下。如今看來,當初倒是我杞人憂了。看這架勢,這國,怕是要完啊。”
旁邊一人也點頭道:“正是。萬人暴亂,禍起蕭牆,國將不國。這是什麼?國人暴動啊,諸位想想國人暴動之後,周子雖仍在,可不久便是五霸七雄。禮崩樂壞,的便是這種時候啊。要我,最多二十年,此國必然大亂。”
“正是,商人言利,唯利是圖。諸位可記得當年呂不韋的舊事?奇貨可居,奇貨可居,什麼貨是奇貨?什麼貨能比執掌下更一本萬利?他呂不韋找的子楚,終究還要講究個君臣名分,這裏的商人連君臣名分都不想要了。”
“聖人垂拱以治下,議事會什麼的倒也沒什麼,但治下要講義、求仁,否則的話下必然大亂。當年梁惠王見孟子,問何以利吾國?孟子曾答:何必言利?有仁義而已。”
幾人紛紛點頭,讚道:“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土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聖人之言猶在,萬世不易,便是縱橫四萬裏,在這裏還不是一樣適用?眾人言利而不言義,這不正是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取社稷絕不會罷休嗎?誰最言利?誰最有錢?將來誰就要奪這下社稷啊。如果此國之人言仁、義,其實這事要我就簡單的多。”
聽到這人一,眾人紛紛請教,這人卻道:“依我看,這件事從始至終就簡單的很。因為那些工商之人逐利無義,所以建起了大作坊大工廠,唯利是圖。如此一來,豈不與民爭利?這數萬紡紗之民,如何求生?若講仁義,則此事便可不必發生。”
“一方麵多多教化,叫人知仁信義,這下大治唾手可得。一方麵,若以仁義治下,則數萬民之民生,不可不慮。隻需番王一道王命,便可砸毀機器,使下人再不敢用。如此一來,又怎麼會有萬人暴亂之事?求義,則下安;求利,則下亂。可惜偌大一國,竟要分崩離析,漁陽鞞鼓之事不遠矣。”
“士農工商,四字便可破這亂局。待這裏平靜下來,我便要北上此國都城,宣講聖人之言,學那利子萬裏傳教,開辦學堂。若是番王召見,此國必可大治,亦能宣揚教化於萬裏之外。”
完長歎一聲,搖頭道:“隻恐番王非是宋之仁宗,而是梁之惠王啊。”
正自感慨間,就聽到外麵的街頭宣講家們喊道:“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若這白,是眾人之智,取於眾,這便是共和國興盛的原因;若這白,是眾人之利,取之眾,這便是共和國延續的基礎!國人們!市民們!大聲出你們的想法,行駛你們作為國人應有的權利和義務!平民議事會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