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兒的話仿佛醍醐灌頂,我驟然醒轉了心神。看著一道道紅腫檁印隆起在小家夥嫩白的肌膚,我心頭一軟,丟了蠅帚跌坐在床邊。
汗淚淋淋的小家夥揉著疼痛的屁股兀自啼哭,卻又不時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睛偷看我,似乎盼著我像往日那般哄他。我隻作不見,安然的捧起床頭的【淮南子】,直到他扭著小身子一步一步的蹭了過來……
一陣雜亂的腳步忽自門外響起,隨即隻聽隨兒驚懼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擅闖民宅,你們可還有王法麼!”
我擔心隨兒,慌忙起身去看,不料卻被惶恐的小家夥抱緊了抽泣道:“宇兒再不說謊了。宇兒會乖乖的聽話。娘,別不要宇兒……”
他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我的衣襟,我的心仿佛火灼了一般生疼。宇兒,娘嚇著你了是麼?對不起,娘隻是太擔心太害怕失去你啊。我輕聲哄慰著小家夥,親吻他濕漉漉的臉蛋。淚,卻不知不覺傾瀉而下。
“是你?!”門外再度響起隨兒的喝問:“你要做什麼!小姐決不會見你!你走!”
隨兒那充滿了仇恨與厭惡的聲音令我沒來由的心慌意亂。是誰?我不會見誰?我遲疑的將手搭上門閂,立刻又好似被蛇咬了般迅速撤回。
莫名的恐慌,無故的膽怯。我這是怎麼了?
“筠兒一日不見我,我等她一日;一年不見,我等她一年;若她永不再見,我便等她今生來世!”
聲音依舊那般低沉,仿佛無形的蠱毒魅惑了芸芸眾生。
刹那,徹骨斷腸的痛、恨好似尖刀狠狠剜上我的心。
是他!竟然是那個曾經發誓與我偕老白頭、生死相依的他!
我曾似作繭自縛的蠶,將自己徹底掩埋;也曾似短暫美麗的燭蠟,枯了淚,死了心。我以為我已掙脫枷鎖,遠離可怕的夢靨。原來,不過反反複複穿行著同一條路。
是上蒼見不得我幸福麼?又或是覺得我太過幸福?人說,上蒼有心,它以小小一根紅線牽引著一對又一對的佳偶攜手世間。當真如此?我曬笑。它若有心,為何又將我重新推入那無邊的噩夢?
我正遊離,忽又聽那人在外道:“宇兒,你在麼?你不是希望姬叔叔送你一隻小鳥麼?姬叔叔為你帶來了。”
聽見他的聲音,小家夥那彌漫了水霧的大眼睛頓時燃亮起來。他顧不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幾步奔上前拉開門,一頭鑽進玉立門外,身形俊挺的人那健碩的臂彎裏。
“宇兒!”
如水的溫柔漾起在那人深邃威嚴的眸中。仿佛尋回了久遠的珍藏,他緊摟了宇兒,硬硬的短須反複蹭磨著小家夥粉嫩的臉蛋一刻不停。小家夥一麵躲閃一麵咯咯的笑著:“癢!不要紮宇兒。姬叔叔壞。”
“宇兒昨夜睡得可好?叔叔早間尋人來幫忙,留了宇兒一人在山洞,宇兒可曾害怕?有沒有生叔叔的氣?”他一迭聲的詢問,又上下左右仔細看過宇兒每一處肌膚,唯恐他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宇兒不生叔叔的氣,宇兒知道叔叔是去尋朋友。”小家夥雙手環抱了那人脖頸,稚氣的搖搖頭:“宇兒不害怕。娘說,男子漢要勇敢……”小家夥忽然頓住,眼內滾動了淚花。他怯怯的看看門邊的我,緊貼了那人委屈的抽噎道:“叔叔,宇兒惹娘生氣了……”
那人炯炯的目光中浮掠過一抹深切的痛楚。他抬眼看了漠然站立的我,忽然仿佛任性的頑童無視了我的存在,抱著宇兒一腳便邁進了屋。坐在床邊,他環視四周又看看丟棄一旁的蠅帚,抬手擦去小家夥的眼淚道:“宇兒不曾告訴娘,昨夜是你救了叔叔並陪叔叔過了一夜?”
昨夜宇兒竟是與他一起?我不由自主瞥了他一眼。在他右肩處赫然侵染了斑斑血跡,而用來包紮他傷口的軟布正是小家夥那撕破的褲布。我愕然,果真是宇兒救了他麼?想起今日小家夥不同尋常的倔強以及他對那人的親昵與不舍,我頓若被冷水當頭澆下。莫非……他們父子已然相認?我冷不丁顫抖。他此來何意?是要生生奪走我的宇兒麼?不!宇兒是我的生命,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奪走他!我挺起堅硬的脊背,仿佛那上麵布滿了尖利的刺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