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柳梢青(上)(1 / 3)

調寄——《柳梢青》

夜鶴驚飛。香浮翠蘚,玉點冰枝。古意高風,幽人空穀,靜山深幃。

芳心自有天知。任醉舞、花邊帽敧。最愛孤山,雪初晴後,月未殘時。

起身,我燃上檀香,於瑤琴前坐了輕撫絲弦。清迥幽奇的琴聲婉轉滌蕩了雜陳心底的苦澀甘辛。曲終,我的心亦如粼粼的洞庭湖水再無漣漪。喚了隨兒進來道:“何事?”

“永寧宮德公公已於宮外靜候多時,娘娘是否傳見?”

德公公?他來我紫浣宮所為何事?莫非璟妃、寧妃、碩妃又想了何等由頭往永寧中宮哭訴麼?我命浣溪引德公公入偏殿相候,又差了隨兒前去探問。盞茶工夫便見隨兒返回道,是皇後差遣了德公公請我入永寧宮飲宴。我笑笑,吩咐了她為我齊整芙蓉綾波裙,盤起雙菱飛雲髻、綰上青鳳玉步搖。

望著鏡中顧盼流離的我,隨兒輕聲道:“永寧宮請宴,不過又一出變味的【琵琶記】①。娘娘何苦委屈自己去做那惹人嫌的牛氏?”

“隨兒,不得妄言!皇後娘娘盛情相邀,本宮自是不能亦不該推卻。且戲文裏牛氏小姐品性賢淑,便是趙五娘亦視其為閨中姊妹,又何來惹人嫌隙?至於旁人……”我靜靜的潤點了朱唇:“與本宮並無幹係,本宮何需在意?”

“話雖如此,但那璟妃乃皇後娘娘嫡親表妹。皇上與皇後娘娘相敬如賓,璟妃沾了皇後貴氣亦時常於聖駕前邀寵獻媚,頗有些心機。娘娘不可不妨。”

我心頭一震。隨兒何時學了這審度人心?對了星雲蟠螭②鏡,我溫言:“你倒是有心。既如此,不妨提點本宮於其間當如何自處?”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娘娘恕罪!”隨兒驚惶的屈膝跪了叩頭連連。

“你知道便好,起來吧。”我望著窗外若隱若現的一線血霧,歎息聲裏竟隱含了冷澀:“當初既已選擇,縱使千般不願亦無法再回頭。隨兒,你該知曉若割舍不得往昔,這紫浣宮必將是你我葬身之所。”

“娘娘……”隨兒默默起身抿了嘴角:“奴婢明白。娘娘放心,隨兒從今便隻說該說的話。”

鏡中重又反射了瀲灩的眼神,我一時惘然。這便是獨愛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之高潔品性的柳筠麼?如今為何這般陌生?是浮華若雲的短暫流轉?抑或既已陷落,便憑了純真天性亦終將被彌漫了晦暗猩紅的宮城磨蝕吞噬?

拋卻浮掠心頭的一抹淨白,我穩穩站定轉了話鋒:“宇兒今日可曾去文華齋課讀麼?”

隨兒微微一滯。她閃躲了我詢問的目光道:“娘娘,六殿下天性至純,且尚在稚齡。若然苛責過甚,隻怕……”

隨兒頓住不語,我卻知她言下之意。挑揀了匣中一隻珊瑚玳瑁嵌入發髻,我淡然:“入宮一年,你可曾見這皇城內存了半分至真至純?”

我揚聲喚來守候宮外的內侍劉保:“請六皇子回宮。傳本宮的話,命他在芙蓉閣自省,晚晌本宮查問他課業。”

劉保唯唯應下,與隨兒暗遞了眼神轉身離去。見他去往禦花園我回問:“國子監範司業明日何時入文華齋授課?”

“回娘娘,是午、未交疊之時。”

我點點頭,輕揉了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去永寧宮。”

鳳輿落地,飛簷重瓦的永寧宮赫然在望。隨兒扶了我下得車輿,由德公公引入宮門。繞過東西兩側廊廡,我款款行至霽月堂。耳聞鶯鶯燕燕抱怨喋喋,我隻覺甚是可笑,這情形……怕是今日又不得順利脫身了。

似是懺悔昔日的無情決絕,自去歲迎了我與宇兒入宮,那人便常借賞景小憩宿寢紫浣宮。他的專寵眷顧於我雖無波瀾,然而幼小懵懂的宇兒卻不知不覺充當了“眾矢之的”。無他,隻因每日午膳,他的身畔,懷中必是宇兒或乖巧或頑皮的小小身影。

如此殊榮便是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亦無緣得享。皇後娘娘以賢德端正執掌後宮,雖諭令約束各宮,卻也不會為這瑣碎招惹無謂怨憤。於是每逢盛宴慶典,各宮嬪妃必齊聚永寧中宮宣泄她們所謂的憤懣、譏誚與眼淚。仿佛一切皆因了我的出現。隨兒常勸我請了聖旨別宮移居。我一笑了了。何必?不過為怨氣深重的後宮添抹上幾縷隱約的血色罷了。

我安之若素,遵禮赴約。如往常般,我謙遜順謹,惟善自持,反倒令眾妃無話。恭請了皇後聖安,我嫻靜的端坐她下首,隻作不知四射而來的一道道嫉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