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顰兒姑娘,該上路了。”門外,護衛又一次催促著。我從娘懷裏站起身,然後轉身向門口走去。“顰兒!”娘在身後叫我,聲音顫顫的。我停步,護衛卻已經打開了門:“顰兒姑娘!”我咬了咬牙,走了出去。護衛扶我上了一輛馬車,然後整個車隊開始向鎬京進發……我回過頭,從那個小小的四方窗裏,我看到了那個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屋,還有小屋前那雙相扶垂淚的老人……別了,我的爹娘!別了,我的家!
其實,我並不姓姒,更不叫顰兒,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原本該姓什麼?又叫什麼?因為,我是爹十五年前從褒河上撈回來的。十五年前,爹和娘都已年過半百卻始終沒有一男半女。所以,當爹在褒河邊看到躺在荷葉中的我時,硬是不顧眾人勸說,將我這個“禍水”抱回了家。爹後來常和我說:“顰兒是爹見過最漂亮的小嬰兒!”可是,我是個不祥人!是禍水!從我記事起,就常常聽到鄉親們這樣說。我沒有小夥伴,因為他們的家人告訴他們:姒家的那個丫頭是姒老爹從褒河上撿回來的妖孽!因為,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是不會笑的,可是我會!更因為,鄉親們在見到我之前,曾見到過一位老人,老人告訴他們:第二天,褒河會送一個女孩到這個小村來。她的笑將引起戰爭,使一個國家走向滅亡!第二天,褒河送來了含笑安睡的我!所以,我當然就是那個將會引起戰爭、毀滅國家的“禍水”!爹找人給我取名“顰兒”。他說,隻要顰兒記住不笑,那個老人說的話就是騙人的。小時,我聽到爹娘告誡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顰兒,千萬不能笑……你一定不是他們說的那個女孩……”我怎麼能笑的出呢?剛出生就不容於父母被棄河中;有幸得到了兩位老人的愛,卻背負著一個如此可怕的預言!我於是很早就懂得了沉默,習慣了寂寞。我不哭,更忘記了如何笑……
也許,是我的離群索居,也許,是我的沉默冷漠。慢慢的,鄉親們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公子洪忽然派人來接我,於是我不得不告別我唯一的親人去那個一無所知的地方。我,還有其它幾個女孩將被當作禮物,送給那個聽說殘暴荒淫的王!因為褒珦大人觸怒了王被囚禁了起來。公子洪就從褒國挑選了我們幾個據說是褒國最美的女孩,希望能使王高興,從而早日釋放褒珦大人。
這天,我們站在了王的大殿上。我輕輕地抬頭,就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王。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微笑著,看不出一點暴戾,倒有一種似乎漫不經心的輕蔑和疲憊。公子洪一個一個念著我們的名字,我們一個一個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向王施禮。當我向王施禮時,王忽然輕問我:“你叫姒顰兒?”看著王輕柔的微笑,我輕輕點了點頭……
不久,褒珦大人被允回國,而我,則成了王最寵愛的妃子。王說“顰兒”不好,本來就冷眼無歡,還叫這樣一個“愁悶”名字!所以他總是叫我姒兒。顰兒?姒兒?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我根本也不知道自己本應叫作什麼。然而,如果王喜歡姒兒,那麼我就叫姒兒吧!我從心裏不願他不開心。因為我能感覺得到,在王那張冷漠的麵孔下,也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無奈與悲哀。他的心是寂寞的,盡管所有的人都在對著他笑,稱頌他。他的人也是孤單的,盡管他有三千佳麗和天下子民。王,不開心的王,卻總是想盡辦法的想讓我快樂。
王說:姒兒,你為什麼不笑呢?你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嗎?我搖頭!
王說:姒兒,你為什麼不開心呢?是誰惹你生氣了嗎?我搖頭!
王說:姒兒,王要怎麼做,你才能快樂?我搖頭!
我並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不開心、不快樂!我沒有想得到什麼,也沒有人敢惹我生氣,但是,我卻不能夠笑!我沒有辦法告訴王,他所寵愛的妃子因為背著一個可怕的預言,已經不會笑了。
我常常想起小時,村裏的大人們對我的嫌惡,尤其是那些大嬸們,視我如妖如鬼,好像隨時,我都會變成一個妖魔吃了她們的兒女。她們總是不住的提醒她們的兒女,說我會傷害他們。而那些小孩,在他們長輩的再三威脅下,也真的以為我會突然的衝著他們笑,然後就有什麼天大的災難降臨到他們頭上。所以他們也怕我、討厭我、仇視我,雖然我從來都沒有做出什麼對他們不利的事。所以,當我離開褒國來到鎬京時,除了遠離家園的陌生和失去親人的孤單外也有一種解脫。是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會有人知道那個詛咒,也不會有人當我是妖魔鬼怪了吧。可惜,我想錯了!我仍然是讓人討厭甚至是痛恨的妖精。
我不知道我的存在竟然會引起王後的嫉恨,也沒有想到女人的嫉恨之火會如此的可怕。王後居然派人去了褒國,然後從我的家鄉帶回了那個傳聞,而且還給王帶來兩位住在褒河邊的老人,據說他們曾經親耳聽到那個預言,並且親眼見到我被爹從褒河抱回。
我坐在王的身邊,黙黙的聽著王後對我憤怒的指責、與咒罵,我看到她舞動的手腳像是隨時都會撲過來將我撕成碎片,也看到她眼裏的鄙視與嫌惡,摻雜著興奮的火焰在瘋狂的跳動。我黙黙的坐著,心裏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沒有想接下來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麼。我隻是在想,王後為什麼會這麼恨我?
“姒兒?”王嚴肅的看著我。
“這些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王。”
“所以你才不敢笑?”
“姒兒已經不會笑了!”
“她說謊!是人就會笑。王,她是不祥的,應該丟進褒河裏……”王後真的很恨我,一心想製我於死地。
可是王打斷了她的話:“夠了!申後,你身為後宮之首,理當母儀天下,怎能連一個妃子都容不下?以後此事休要再提,亦不得私下再查褒姒!下去吧!”
那天,王沒有降罪我,以後也沒有冷落我,反而想盡辦法想逗我笑。我仍是那個唯一不會笑的貴妃,仍然獨自擁有著王的寵愛,可是王後那雙仇恨的眼睛,卻經常出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