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鱖魚肥。
佳木蔥蘢,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花木陰蔽處,隱露一帶黃泥牆。桃花正好,如噴火蒸霞一般。數楹茅屋外用桑。榆嫩枝圈出小院。
一片絨綠草地裏俏生生支出兩隻羊角辮,末梢係著兩根紅頭繩,細看過去卻是一個小娃娃,約莫十歲的光景,一身白色棉衫被汗水透濕,又沾上了些許泥星草葉,活像剛在泥地裏打過滾的小泥鰍。白嫩的小腳丫也未著鞋襪,直接踩在草地上。小娃兒趴在地上,沾滿泥巴的臉上全然是一派嚴肅神色。
“嘩”地一聲,小娃兒被人揪住了後衣領,叢草地上拽了出來。
無虞剛從驚嚇中緩過神兒來,便看到了自家爹爹陰雲密布的臉,忙撲騰著兩隻腳,想站到地上。她爹卻未說話,直拽著她往家走。
剛到河邊,無虞猛地一個轉身,甩開了她爹的手,景致躲到岸邊浣衣的婦女身後,嚷道:“李嬸娘,快救我!”那女人瞧了她一眼,便明了事情的始末,嗔了她眼,便笑著把她摟到了懷裏。她爹明顯更氣了:“瞧你那黑眉烏嘴的那裏有個姑娘家的樣子,今天又逃課出來,滾的自己一身泥,簡直就是個潑皮賴猴兒!”
李嬸娘便用手撩水替無虞洗去臉和手腳上的髒泥邊說:“先生也莫惱,無虞還小,鬧鬧也無礙。別生生把個靈俊的孩子逼成泥胎木偶一個,識了幾個字,倒把魂兒給丟了!”說著,便用絹子細細地替無虞拭了臉。小丫頭嬌嫩的臉蛋泛起一陣粉紅,圓潤的臉蛋兒嬌憨可愛。無虞也不顧自己怒火中燒的老爹,自顧自的卷了褲腳,一雙小腳揣進水裏鬥起了魚兒,偶有幾片桃花隨水飄過,在那白嫩的小腳丫上印下一吻。
林正看著自己玲瓏可愛的女兒,氣也消了大半。無虞到底是小孩子,倒是自己把她逼得太緊了,這般讀書試墨,縱然如自己當年一般有一方才名,到最後也不過……也罷,隻要無虞快樂的活著,有何不可呢。林正在這桃花村裏也頗受尊重,他開了一家私塾教村裏的孩子們讀書認字。林正並非本村人,隻兩三年前才來到這桃花村,但他見多識廣,博學多才,有願意給孩子們教書,為人又寬厚正直,與村裏人倒也和睦。林正隻有一個女兒名無虞,也不知妻子是何處人士。對著一個女兒,林正雖然疼寵但並不溺愛,早早教她識字讀書。這小女孩兒雖然是頑皮了些,卻是極有天賦的,才五歲便能讀些詩詞句,偶爾也能露兩手,頗有靈趣,但到底見識不足,也未肯下苦功夫。
“先生可捉到小虞兒了?”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一個著長衫的少年郎走來,眉目雋秀。雖是小小年紀,卻透出一股儒雅書卷氣,而不顯古板,似月下墨竹一般風骨清潤。無虞咯咯笑了,招著手:“傾歌!我在這兒!”林傾也瞧見了無虞,笑著走了過來,在她身側席地坐下,這般動作他做來卻不見粗魯,反倒有一股隨性灑脫。林傾伸手把無虞提起來放到自己膝上,替她擦幹腳上的水漬,又從懷裏掏出一雙精致的小鞋替她穿上,“小虞兒,這才三四月間,水還涼著呢,可別凍著了自己。”無虞先是笑了,後又一臉嚴肅的從他身上跳下來:“男女授受不親!傾哥你怎麼可以看我的腳呢,還替我穿鞋。”“可我是你哥哥……”“你才比我大三歲,不算不算!”林正在旁邊看著這一對兒小冤家,笑著點了點無虞的鼻子:“鬼靈精!回家了。”
無虞轉瞬又忘記了先前的別扭,開開心心手腳並用的爬到她爹爹懷裏,一邊嚷著要吃村東邊老餘頭做的糖葫蘆,一邊對著林傾做鬼臉。天邊已是晚霞絢爛,紅彤彤的燒了半邊天空,給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柔光。“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趴在她爹的肩頭,無虞安分了半晌,卻是搖頭晃腦的吟出了這一句詩。一向嚴肅的林正也忍俊不禁:你才這麼大點的小丫頭,都想著賣桃花換酒錢咯,看你這一身髒兮兮的誰敢買你的桃花又有誰敢把酒賣給你這個小娃娃!“無虞不滿地嘟囔:那就回家買爹爹煮的雞絲粥,香香滑滑的,比酒好吃多了……”漸漸聲音小了,等到了家裏,卻已在林正懷裏睡著了。林正無奈地替她脫下髒了的外衫,把她放進了被子裏,有替他掖好被角,才轉過臉去看了看林傾:“傾兒,跟我來書房,我有話對你說。”
“是,先生。”林傾回頭看了無虞一眼,便隨著林正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