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曲水亭街大葬(2)(1 / 2)

“我試試,但我隻是賭一把,不要抱太大希望。孩兒啊,這門學問水太深,誰也不敢說一定能行。你太爺爺是個沒列入史冊的大英雄,可惜啊,人死不能複生,別說是我了,就連我師父師祖也沒有這個‘逆天改命’的本事。”官大娘苦笑著說。

我不知道官大娘要做什麼,但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已經不在任何人可控之下。

官大娘把縫衣針夾在右手的指縫裏,左手五指按住了爺爺的頭頂天靈蓋。

入院時,護士把爺爺的頭發都剃光了,剛剛長出來的白色發茬連一厘米都不到。

“救活他。”唐晚說,“大秘密全都在他身上。”

官大娘搖頭:“我沒那本事,隻是死馬當活馬醫。”

驀地,官大娘右手一落,三根繡花針在爺爺的頭頂以品字形插落,一寸長的針身一沒到底。

爺爺渾身一顫,雙腿在病床上不停地踢蹬。

“找到‘神相水鏡’,不能讓日本人得逞,我們山東人誓死不當外國奴……找到它,快找到它……”爺爺的聲音斷斷續續,已經無法分辨那到底是爺爺還是太爺爺在說話。

唐晚俯身攥住爺爺的雙手脈門大叫:“別走,我能幫你解開難題……”

我也向前跪爬,雙手握住了爺爺的腳踝,試圖讓他安靜下來。

爺爺的腳踝極瘦,隻剩皮包骨頭。以前我給他洗腳的時候,最大的感覺就是他雙腳冰涼,幾乎沒有一絲熱乎氣。可是現在,他的腳踝卻熱得發燙,體表溫度至少超過六十攝氏度。更詭異的是,我感覺他的腳踝裏正有十幾股力量在糾纏扭打,似乎隨時都能撕裂皮膚爆發開來。

我撲上去,把爺爺的小腿壓在身下。

爺爺掙紮的力道很大,我全力以赴地壓住他,幾次差點讓他反把我踢出去。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會出大事的!”官大娘厲聲大叫。

“讓他說出‘神相水鏡’下落,他不說,線索就斷了……快說,快說那東西究竟在哪裏,在濟南還是在日本?在中國人手裏還是日本人手裏?快問他,快問他——”唐晚不肯放棄,但話隻說到這裏就停了,因為爺爺的身體突然伸直,不再有絲毫的掙紮。

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一起放手,後撤三步。

“結束了,結束了,結束了……”官大娘連歎三聲,用一根絲線穿進針鼻裏,緩緩地把針拔出來。

唐晚最早反應過來,低聲吩咐:“咱們把病房裏整理好,絕對不能讓外人發現異常。”

她立刻附身整理被褥,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裝回布包裏。

官大娘還要說什麼,但被唐晚舉手阻止:“官大娘,你馬上走,這邊的所有手續我陪天石處理。”

“好吧。”官大娘沒有爭辯,提著布包低頭出門。

陽光從窗口射進來,照著爺爺的臉。他閉著眼睛,臉色蒼白而平靜,額頭的皺紋全都伸展開來,平整整的,像雨後的林地。

唐晚按鈴,護士進來清理監控器材,然後把擔架車推進來,將爺爺抬上去。

整個過程中,我的身體和思想全都僵硬了,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護士挪動爺爺的身體時,我看到了他的掌心。川字掌紋已經不見了,他掌心的皮膚也全都展開,一切紋路都被抹平。

我似乎又想起了大哥遇害的當夜,那把軍刺刺入大哥的掌心,掌紋沒有消失,但卻被攔腰截斷。

“親人都走了,我跟他們的聯係也被截斷,從此以後,全世界六十億人裏,再沒有人跟我有血緣關係。我夏天石隻是一個人……夏家隻剩我一個人,我怎麼報仇?我怎麼報仇……”我眼前天旋地轉起來,所有景物都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繞著我原地飛轉。

我聽到唐晚在叫我,但那聲音卻隔著幾十層棉被一樣。

“爺爺……太爺爺……大哥……”我感覺自己一直在叫,但最後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報仇。”這兩個字成了我失去意識之前死死記住的誓言。

醒來時,我聽到了淙淙水聲。

那應該是隔牆起鳳橋下的流水聲,我聽了二十多年,早就聽得透透的,隻聽水聲就能想象得出那水流的模樣。

我一激靈就清醒了:“我在忠義胡同老宅裏?爺爺呢?醫院裏的事——”

沒睜開眼,我就呼的一聲坐起來。

“別動,小心針頭。”唐晚的聲音及時傳入耳中。

我睜開眼,這裏的確是老宅,而且我正在北屋西間的臥室裏,身子下麵也是我從小就睡習慣了的棗木床。

唐晚坐在床沿上,右手按著我的左手,以確保我手背上的輸液針頭不會甩出來。

床前沒有注射杆,液體瓶放在網籃裏,網籃掛在蚊帳杆頭上。這裏是我的家不假,但失去了爺爺,這個家餘下的隻是晦暗的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