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官大娘家嘔血符(3)(2 / 3)

風過之後,一個穿著豹紋皮襖、玄色皮褲、黑色及膝長靴的高大男人大踏步而入。

他身後應該跟著不少人,但他進來後,輕輕舉起右手,後麵的人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把那大門輕輕帶上。

我望著高大男人的臉,覺得似曾相識。

“你這是——失空斬還是五丈原?”高大男人掃了一眼滿地土堆旗幟,仰麵哈哈大笑,笑聲中飽含滄桑淒涼。

“失空斬”講的是諸葛神侯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這一係列反敗為勝、轉危為安的連環計,是軍事史上罕見的“敗中求勝拖刀計”。“五丈原”則是諸葛神侯一生敗筆,屬於絕境中的“斷尾求生之計”,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始終不能逆天意而獨活,最後點神燈逆天改命,功敗垂成於反骨大將軍魏延之手。

“都不是。”灰袍男人搖頭,然後俯身,把倒下的旗子一杆一杆重新插好。

“都不是?那是什麼?北方來的斥候急報,日軍先頭部隊已經離了京城,一日內過天津衛,兩日內必到黃河邊,三日內必至濟南城——今日不走,我們就隻剩下兩日時間了。”高大男人說。

“兩日,已經不短了。”灰袍男人說。

“不短了?兩日甚至不能保證大軍南下到達徐州。盧溝橋之變後,敵軍來勢洶洶,泰山、萊塢、徐州都沒有天險可以依據,隻怕到了徐州之後,敵軍尾隨而至,還得繼續向南撤退。兩日,我的人馬輜重甚多,行軍緩慢,而敵軍先頭部隊是機械化部隊,有裝甲車、摩托車、四輪運兵卡車,行軍速度至少是我軍的兩倍以上。我手下這些兵是起事以來跟了我十幾年的老兄弟們,他們的命就是我的命,無論如何我得帶著他們活著渡過長江,安全地……”高大男人說了這麼一大段話,越說越是傷感。

從他們的對話中,我約略知道他們正在討論的是什麼問題,而這些事應該發生在1937年的濟南城。

山雨欲來,黑風滿樓,舉國都被日本鬼子的狂暴之勢欺住,以至於人心惶惶,不敢當其鋒芒。

“安全地帶他們回家?安全地讓中國人當亡國奴?”灰袍男人反問。

高大男人一怔,隨即分辯:“這件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從上到下……從上到下誰敢出頭對抗日本人?領袖沒下命令,你看看,全國幾大戰區、幾百萬軍隊全都一味地撤撤撤。東北三省怎麼樣?地大物博,裝備精良,不也是一夜之間就撤進了山海關?連名震天下的少帥都一溜煙跑了,我有什麼辦法?現在,誰也不清楚領袖是怎麼想的,我還是別裝大頭蒜了,不如先撤,放日本人進來,找機會關門打狗。”

“好啊,走吧!”灰袍男人臉色冷峻,做了個“請走不送”的手勢。

“你也得跟我走,濟南城是待不下了。”高大男人說。

灰袍男人搖頭:“我說過,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高大男人急得跺腳:“你說過你說過,你又不是領袖,也不是北方戰區長官,手底下沒兵沒將,光說這些有什麼用?好了好了,別置氣了,馬上帶家眷跟我走,我派幾個馬弁跟隨著你回曲水亭街老宅,省得小混混們趁火打劫。”

灰袍男人揮手,指著滿地的旗幟,傲然冷笑:“這些,抵得過你的八萬精兵。我相信,隻要有這些,就一定能讓日本鬼子喪命於滔滔黃河之內。”

高大男人大力地搖頭:“書生意氣,書生意氣!這是戰爭,不是你的陰陽五行、先天八卦那一套能擺弄得了的。日本鬼子靠著長槍大炮打天下,你這些玩意兒跟當年義和拳的‘刀槍不入鬼畫符’有什麼不同?”

義和拳的功過必須由曆史評定,但當年他們喝下“刀槍不入”的神師符水之後,的確沒有擋住八國聯軍的排槍射擊,在京城、天津衛一帶血染大地。

迄今為止,任何曆史書上都沒有記載日軍渡河時發生過什麼樣的戰鬥。

濟南龍奧大廈史料館中有1937年至1945年的軍民抗戰詳史,對於日軍兵渡黃河這一段的記載亦是空白,普通人看過史料後,都會有“國軍無抵抗棄城”的印象。

我相信,在國軍拋棄濟南城之時,肯定有一部分民間高手沒有喪失信念,始終抱著“誓死與危城共存亡”的決心。我更相信,我的祖上也在其中,視濟南城為山東人的靈魂棲息之地,絕不會輕易將這大好城邦拱手讓給東洋侵略者。

“我不走。”灰袍男人淡淡地搖頭。

“你——總不能讓馬弁們綁你走吧?就算你不走,也至少得為家眷們著想吧?”高大男人放緩了語氣,不斷地搓手,似乎不耐大廟中的寒氣。

站在門檻上,我真的能夠感受到冷暖兩重天的意味。

向前,大廟裏的溫度最高不超過攝氏五度,足見大廟之外正是數九寒天、大雪紛飛之時。

向後,官大娘屋內的溫度至少有攝氏二十度。濟南的春天本來就短,很多人脫了冬裝直接就換夏裝,完全忽略了春裝這一環節。

當然,裏外兩個世界的政治形勢亦不相同。前麵,是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1937,後麵則是國泰民安、花紅柳綠的現代化濟南城。也許,沒有經過戰亂年代的人永遠不能體會“國破山河在”的淒慘心情,隻能由書裏、影視劇裏遠遠地觀看那段曆史。現在,我大概是最幸運的一個人,能夠親眼所見當年活生生的動亂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