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我大概一連犯了數個錯誤。
人在江湖,犯小錯就會遭到重挫,犯大錯就會把命搭上。所以說,江湖人不敢犯錯,也不能犯錯。
那麼,到這裏為止,我至少犯了五個錯誤——
第一個,我不該在五十樓電梯發生故障的時候,盲目相信那個男服務生的話,冒然進入步行梯。五十樓旋轉餐廳是索菲特銀座大酒店的招牌,管理方不可能任由電梯因故障停運而不過問。我和楚楚是年輕人,不走電梯,自然可以走步行梯下去,並不計較餐廳的失誤。這是年輕人的共性,能夠盡量體諒別人,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原諒別人的錯誤。但是,如果今晚在五十樓吃飯的是富豪或者官麵上的人,那些大腹便便的大老爺們誰會這麼好說話?他們必定是大發雷霆,堅持要酒店方修好電梯才下去。我這樣說的意思就是,酒店方一定有電梯故障後的備選解決方案,而不是讓服務生隨隨便便告訴客人“走步行梯”。那時候,最正確的選擇是留在餐廳而不是離開。
第二個,那男服務生的行為非常可疑,他第一次聽到我的招呼轉身時,是低著頭走過來的,始終沒有抬頭與我對視。他帶我們離開五十層後,至少要在第四十九、四十八兩層帶我們由地簧門走向電梯間,去試試其它電梯是否正常運行,而不是徑直向下,帶我們一直走步行梯。還有,他一聲不響地越走越快,本身就不像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服務生應該幹的事。在這種超五星級大酒店裏,任何一名服務生不經過三個月的嚴格培訓都是不能上崗的。他這種表現,隻能用“心中有鬼”來評價。
第三個,即便是服務生失誤,我也應該早就想到,必須到電梯間去。大廈方麵有二十四小時預警係統,如果所有電梯同時因故障而停用,上上下下的客人隻怕立刻就把服務台的電話打爆,逼著酒店方馬上解決問題,至多五分鍾內一切就都會恢複正常。所以,我們從五十樓到四十八樓用掉的這幾分鍾裏,電梯早就重新開動。
第四個,假如一至五十樓的所有電梯故障停運,這步行梯裏就不該隻有我們兩個,而是有更多客人一邊抱怨一邊上下。再退一步說,即使看不見別的客人,我也能夠聽到下麵傳來的喧嘩之聲。可是直到現在,步行梯裏始終靜悄悄的,靜的能聽見我自己的心跳聲。我應該早就意識到這一點,而不是一直走到這裏才突然發覺。
第五個,在這種關鍵時刻,楚楚突然昏昏欲睡,很明顯是受了外力的影響。我在極度焦慮的情況下,不加分辨,就推開了通往電梯間的地簧門,甚至都沒有看看門口上方的樓層編號,實在是過於想當然了。
之所以犯下這麼多錯誤,與我此刻滿腦子全是各種各樣的牽掛有關。
楚楚的複雜身世、唐晚去鏡室、龔天養在地底、“殺楚”計劃、“神相水鏡”即將出世……每一件都是對人的大腦造成強烈衝擊的大事、要事,所以我一邊考慮這些一邊帶楚楚下樓,終於將小錯釀成了大錯。
進入地簧門的瞬間,龔天養的電話掛斷了。
那應該預示著這麼幾種結果——龔天養被龍吞噬,電話落地;極度恐懼下,龔天養捏碎了電話;龔天養在電話裏留下了證據,但電話已經隨著他墜入深淵,因距離遙遠而造成信號切斷;龔天養自知難逃一死,主動掛斷了電話,迎接厄運臨頭……
每一種結果都是慘烈的,因為在那之前龔天養絕對不會猜到他竟然死於此處、此地,並且是這種離奇死法。
我的心猛地一緊,龔天養的悲慘下場也是很多江湖人的下場。
正如濟南民間俗語所說,瓦罐難離井沿破,大將不免陣上亡。
我們是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最後很可能無法像平凡人一樣壽終正寢,而是死於奮鬥的中途。
哐的一聲,地簧門在我背後關閉。可是,麵前的走廊裏也黑漆漆的,竟然沒有一盞燈亮著。
“難道整幢大廈的電力都出現了問題?”我更加奇怪,舉起手機,接著屏幕亮光向前照著。
在我麵前,是一條深有百步的長廊,並沒看到預想中的電梯間。
我剛想回身,前麵幾十步以外有手電筒光柱一閃,似乎有人從側麵的岔路上經過。
“喂,等一等——”我叫了一聲,立刻攬著楚楚向前。
此刻,我已經隱約意識到步行梯有些問題,自然不會重回外麵去。
向前走了十幾步,黑暗之中突然有了微光。那種光是淡青色的,有的在上,有的在下,有的竟然在空中緩緩飛翔,像是夏夜的螢火蟲一樣。
我停下來,向正前方望著。
微光越來越多,漸漸連成大片,照亮了四麵的景物。
這裏並非酒店長廊,也不是酒店客房區域,甚至我懷疑這根本就不是酒店大廈之中,而是到了另外一個陌生而詭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