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悉齊眉的聲音,在殯儀館的時候,他盡管刻意保持謙遜低調的狀態,但我仍然看得出,他不是一個心甘情願久居人下的普通人。
真正的謙虛與偽裝的謙虛有著本質的不同,隻要仔細觀察,總能發現其中的細微差別。
“你太高看我了,違抗上級命令?我沒那個膽量。”竹夫人回答。
齊眉立刻接話:“那好,那就按手諭上的命令辦,竭澤而漁,把那冰湖抽得一幹二淨,看看那‘神相水鏡’到底藏在何處?”
冰湖極深,而且地勢低至數百米之下,想要抽幹它,必須要有與之容積相匹配的地底暗坑,並且抽水的工作也絕非一蹴而就,需要一些時間。
當然,一直以來,人類想要獲得水底的某種東西,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就是抽幹整個湖,以達到殺雞取卵、竭澤而漁的目的。
聽齊眉的說法,他似乎相信“神相水鏡”就在湖底。
“那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竹夫人回答。
“那沒什麼。”齊眉輕描淡寫地說,“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人力、物力、財力都不是問題,隻要上頭設定了目標,你就是讓我把千佛山、大明湖交換個位置,我也敢答應。竹夫人,我和你的最大區別是,你總是強調困難,而我到了這裏就是要出手解決困難。你說,以你這種逃避現實的工作態度,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撐起‘鏡室’的大梁?”
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以目前的科學技術水平,的確是能抽幹冰湖探底尋寶的。
“這是大事,我要再次請示上級。”竹夫人堅定地說。
齊眉冷笑:“好啊,你想請教就趕緊打電話,我的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進場開工了。”
辦公室裏的聲音停了一陣,但我並未聽到竹夫人打電話的對話聲。
後來,還是齊眉打破了沉寂:“你盯著我幹什麼?竹夫人,這是上頭的意思,我也隻是執行者,沒法改變事實。”
竹夫人發出一聲笑歎:“齊先生,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你為什麼要急著抽水尋寶,隻有唯一的一個原因,就是資料上說的,你有一個好朋友、好兄弟消失在水中,你必須通過一些複雜的調度安排,把他找回來。你很聰明,依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原理,把這邊掏空,失蹤於水中的人當然也就隨著水脈運動至此。而在表麵上,你卻冠冕堂皇,說自己是在為上頭做事。”
如果我沒猜錯,竹夫人話中指的正是哥舒飛天,那個消失於地下超市中的人。
齊眉靜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鼓掌:“竹夫人,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說的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哈……”
竹夫人冷冷地回應:“過獎,我隻是通過海量的資料分析,再綜合你一直以來的種種可疑表現,才總結出這一點。”
齊眉咄咄逼人地追問:“如果我真的是出於這種目的,你會配合嗎?”
竹夫人冷笑:“不可能,死了這條心吧。”
齊眉立即凶相畢露:“我不可能死心,但還有一種解決辦法,那就是你死,讓別人來坐你的位子。現在,八層全都是我的人,我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事後寫報告的時候,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竹夫人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果然沒看錯,你果然做了日本人的走狗。”
齊眉冷笑:“別人都能做,我為什麼不能?不信,你問問外麵的人,他能不能做?”
我悚然一驚,但走廊裏沒有任何屏蔽物,即使後撤,也會被辦公室裏出來的人一眼看到。
既然這樣,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進去,與齊眉正麵對峙。
我挺起腰,握著那隻手機,大步向前,推門而入。
辦公室中,竹夫人與齊眉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
室內陳設與九樓的辦公室不同,除了一桌兩椅之外,四麵牆上密密麻麻地貼著幾百張地圖,由牆根一直貼至屋頂,嚴嚴實實地把四壁都糊了起來。
齊眉換了一身筆挺的青色西裝,頭發也精心地梳向腦後,發腳則規規矩矩地抿在耳邊。
這種一絲不苟的形象比上次見他時莊重嚴肅了很多,可見他今日到“鏡室”來,一定是為了與竹夫人談判,以達成某種私人目的。
作為“省城第一門客”,他平日以隨和、輕鬆、謙遜、低調的形象示人。唯有如此,別人才會忽視他的野心與能力,對他放鬆警惕。
現在他換了打扮,很有可能是表明了自己不再隱忍、做回自己的一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