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由我不由天。”嶽不群淡淡地笑著揮手,示意阿達領命行事。
“主人,對不起了,我必須做點什麼……我跟隨您這麼多年,到了這時候,我必須——”說時遲那時快,阿達突然掣出短刀,架在連城璧的脖子上。
他手中的刀十分怪異,刀長半尺,寬三分,刀背上鑄著三個隆起的核桃大小的鐵疙瘩。
事發突然,連城璧卻並不慌亂,保持冷靜,連驚呼都沒發出一聲。
“什麼意思?”嶽不群問。
“我殺了她,秦王會就不會來煩我們了。主人說過,秦王會是江湖上的大麻煩,隻要能避開,就一定要避開,不要與他們產生任何來往。現在,這裏就有秦王會的兩個大人物,我趕走他們,主人就清靜了。”阿達說。
在我看來,阿達並非職業殺手,隻不過是對嶽不群看得太重,自願為對方殺身成仁,才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來。
“放下刀,阿達。我們可以走,隻要你放開她,我們馬上走。”我說。
“走不行,你們得死——”阿達聲嘶力竭地喊。
之前我知道他出身於霹靂堂,所以對他身邊的一切物品都非常留意。那把短刀一拔出來,我就判斷出,那三個鐵疙瘩裏裝著效力威猛的炸藥,等於是三枚小小的炸彈。
往壞裏說,隻要阿達引爆炸彈,連城璧必死。
往好裏說,在這個密閉的地下室裏,阿達根本不敢引爆炸彈。
嶽不群不語,似乎已經置身事外,對阿達的瘋狂舉動聽之任之。
我向阿達靠近一步,他立刻尖叫:“退後退後,你退後,否則你的女人就死定了!”
“阿達,你何必在這種時候陷我於不仁不義呢?”嶽不群輕歎。
阿達的麵部表情變得異常猙獰,嘴角顫抖,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要知道,我們必須保證每一個來櫻花別墅的朋友平安而來,平安而去。朋友在我的地盤上出了危險,我怎麼向江湖大眾交代?”嶽不群又歎。
“主人,主人,我死了,客人死了,就能把你的凶兆擋過去。天下可以沒有我雷達,但不能沒有嶽不群!”阿達嘶聲叫著。
嶽不群三歎:“雷達,雷達……這麼多年了,你雖然一直口口聲聲把自己當做阿達,但實際上從沒忘記自己出身於江南霹靂堂。這份念舊的情懷,好教我開心。”
他說自己開心,但臉上的表情卻毫無開心的意思。
我和連城璧是嶽不群的客人,客不欺主,我們得先看看他怎麼處理。
“大惡?”嶽不群轉向我,鼻尖微微發亮,已經滲出汗來。
我從容點頭,因為我絲毫沒有誇大其詞,隻是實話實說。
“你的辦法並不適用——當然也許適用於其他人,但不適用於我。離開江湖,我就不是嶽不群了。危樓高百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我在這裏寂寞太久了,如果不能一飛衝天,那就沉入暗淵吧……”他說。
他屈居在輪椅之上,雙腿俱殘,即使是借助雙拐、輪椅、下人,也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一個身體殘疾的人必定也有心理上的殘疾,所以他才說出“一飛衝天”那樣的話來。
“夏先生,同為男人,我不如你。”他又說。
我忽然覺得,嶽不群就像一隻孤獨的夜梟,不求人理解,但卻渴望有人理解。可惜的是,現代社會浮躁,即使是四肢健全的人,也未必能一鳴驚人,成為天上天、人上人,就更不要說是殘疾男人了。
他的樣子,讓我想起昔日江湖上一個威名如日中天、下場慘淡如雪的著名人物。那人在京城裏曾經獨掌中原江湖三分天地,也是天生殘疾,頸骨、脊骨斷折,無法抬頭行走,隻能半生屈居輪椅之上。
盛名之時,江湖人稱他為“斷頸神龍”;傾頹時,所有仰慕過他、擁戴過他、崇敬過他的江湖後輩,個個上來踐踏他,罵他是異想天開的變態殘廢。
江湖,不過是循環的話劇,你方唱罷我登場,風水循環輪流轉。
看到今日的嶽不群,我不自覺地就想到隔代江湖上的往事。
最精彩的故事總是發生在京城,最優秀的人才也總是趕赴京城,那才是群英薈萃的舞台,永遠上演著屌絲逆襲的神話故事。
我猜,如果嶽不群有兩條健全無缺的腿,以他的智慧與誌向,早就在京城裏名聲鵲起了。
“你在想什麼?”嶽不群問,“似乎並沒將連小姐的困境放在心上?”
我轉頭看著阿達,苦笑著搖頭:“阿達,昔日的江南霹靂堂雷家湧現出無數驚天動地的高手,為寂寥的江湖增添了元宵禮花一樣的動人光彩。我們姑且不論那時的善惡與對錯,必須承認,霹靂堂是個偉大的門派。我不知道你的過往,也不想知道,隻想在這一刻告訴你,你做的是一件多危險的事。現在,我看著你,至少能夠在你身上找到十二處破綻,每一處都致命。喉結、腋下、尾椎、膝關節……不說了,那沒有意義,因為你是一個不該死的人。我殺你,隻會讓自己感覺到特別惡心。所以,我明明能殺你,卻不願動手,想必連小姐也是如此。放下那把刀吧,收起來,刀最好,卻像是小孩子的竹馬刀槍一樣。別在這種場合下亮出來,白白給嶽先生丟人。”
阿達咆哮起來:“你們敢看不起我?我主人總是說——”
麻將室的門開了,一個穿得非常普通的老年人站在門口,左手托著保溫杯,右手搖著折扇。
“雷老師,您提前到了五分鍾。”嶽不群立刻放下手邊的一切,向那老年人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