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人敲門進來,附在卓長老耳邊稟報,聲音細不可聞。
“請進來吧,正等著他呢。”卓長老大聲說。
門外的另一人立刻領著一個黑衣服的女人走進來,然後跟自己的同伴無聲地退出去,反手關門。
這女人的鼻梁很高、鼻頭很大,又有著一頭淺黃色的過肩卷發,表現出很明顯的中外混血特征。
“今天請你來,是想聽你說說那段老故事。說得好,重重有賞;說得不好,你眼下的工作也保不住。所以,我們要聽最最詳細的真實版本,不要故弄玄虛,不要漫天亂造,隻說實事和細節,聽懂了嗎?”卓長老說。
那女人用正宗的濟南話答應:“是,聽懂了。說實事和細節,不瞎編,一定一定。”
卓長老一揮手:“說吧,大家都等著呢。”
我注意到,女人的手臂上戴著“泉城保潔”的紅袖標,應該是環衛處的清潔工。她的年齡並不太大,應該是在四十五歲上下。從她的臉上、手背上的皸裂皮膚看,她的生活大概十分拮據,長期處於縮衣少食的窘困之中。
“各位領導,我要說的是教堂裏的一個秘密——那就是一幅說不清來曆的會吃人的壁畫。洋人來中國多久,那壁畫就存在了多久,以至於老輩人都告誡下一代,千萬不要靠近洋人的別墅和教堂,也不要提起吃人的壁畫,那會給人帶來可怕的厄運。據我的老爺爺講,壁畫原先存在於經二路某棟美國別墅的後院藏書樓上,是別墅主人羅米德的家傳寶物。1937年春天,前線戰事吃緊,羅米德參加了洋人抗日手槍團,一去不回,戰死沙場。於是,這別墅就被舊政府充公,閑置起來,裏麵的家具和古玩字畫遭到數次劫掠,剩下的那些殘破不堪的東西沒人要,就被當局送給了教堂管理處,其中也包括這幅吃人的壁畫。”那女人說。
“它怎麼吃人?”卓長老問。
“它像巨蟒一樣,食人靠的是吸。簡單說,它能通過自己的身體產生幾千公斤的吸力,把年輕人瞬間吸空,變成幹巴巴的一層人皮。”女人說。
在女人敘述時,我注意觀察她的表情,每次說到關鍵處,她都會連續不斷地眨眼睛,並且伸出舌頭舔嘴唇。在微表情學說上,這是“編造話題”的標準動作,也就是說,那些關鍵情節都是編造出來的,而不是真事。
壁畫並不能吃人,因為我親身經曆了將大活人吸成人皮的恐怖事件,所以我看得一清二楚,真正具有詭異吸力的是壁畫對麵的石壁,而不是壁畫。
所以,這女人的話並不值得相信。
同樣,老濟南人口口相傳的很多城中怪事也是以訛傳訛成分居多,根本經不起推敲探索。
“就是這壁畫?”卓長老指著投影幕布問。
那女人盯著畫麵看了一陣,用力點頭:“是,就是它。”
卓長老又問:“你知道它現在藏在哪裏嗎?”
女人再次點頭:“我知道,發生了十幾次壁畫吃人的怪事後,它就變成了不祥之物,被砸碎丟棄了。據說,它一共被砸成了十六塊,每一塊都能吸人性命,後來被好事者遠賣到歐洲、美洲、澳洲去,在那裏繼續殘害世界各地的人民。近十年來,世界各國已經發生了近百起壁畫吃人的慘劇,都是被它害的。”
我不想打斷她,更沒必要揭穿她,否則的話,她就拿不到卓長老的賞金了。
身為一個社會底層的清潔工,她能編造出這些,已經殊為不易,理應得到一些賞錢,權當是在影視劇中當了一回有台詞的群眾演員。
“很好,很好。”卓長老圍著那女人轉了一圈,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女人嚇了一跳,趕緊用手捂住嘴。
“你講得很好,據說你已經把同樣的故事講給幾萬個外地遊客聽,每次收費一百元。我問你,你這故事到底是從哪裏聽來的?”卓長老低聲喝問。
女人愣了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在卓長老逼視之下,隻得說實話:“我是聽教堂對麵開小賣部的大叔說的,自己又添油加醋編了一些。外地遊客喜歡聽什麼,我就講什麼,反正又不違法,隻是混口飯吃。”
久未開口的屠長老陡然問:“開小賣部的大叔姓什麼?是不是姓倪?”
倪姓並不多見,我認識的人裏,隻有紅袖招和冰兒是姓此姓氏的。
那女人點頭承認:“是,就是姓倪,附近的人都稱他倪大叔,我也就跟著叫了。”
卓長老的雙眉一瞬間倒豎起來,如同兩把出了鞘的長刀,揮手嘶聲大叫:“你們三個抓緊去……把那個姓倪的抓來,他就是丐幫的叛徒,快去,快去,快去——”
屠長老、藺長老、蒙長老同時跳起來,撞開門衝出去。
我側耳諦聽,門外兩人也不敢怠慢,直接跟著三位長老飛奔著離去。
“姓倪的,姓倪的,原來你就躲在這兒!你也知道這壁畫值錢,你也知道教堂裏有寶貝,你也知道……你兩個女兒都在我手上,這一把牌,她們兩個就是我手上的大王小王……我攥著她們,就等於是攥著你的心肝寶貝,你還能反了天去?哈哈,我看你怎麼玩法?秋後的螞蚱,我看你怎麼蹦躂……”卓長老氣咻咻地自言自語,把那女人晾在那裏。
“我……給我錢,我得回去了。領導,我還得掃地呢,要不管理員過來檢查的時候找不著人,又得扣我工錢。領導,行行好吧,多少給我點錢,不能讓我白費了一回唾沫吧?”那女人低聲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