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核”也可以看成是一個城市中唯一的淨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甚至已經脫離了時間的侵擾,以永恒不變的狀態存在。
隻要靜官小舞進入“核”,自然能夠長生不死,符合她掌紋中的“壽纏南山”之相。
“找到那地方,也許能從日本人槍口下拯救更多有價值的人才。”我想。
夏清離開很久之後,外麵響起了腳步聲。
我側耳諦聽,應該是張全中回來了。
果然,過了十幾秒鍾,他一步踏進來。
夏清的供述打破了張全中與靜官小舞之間的情感偽裝,讓我看到了蒼白的真相。世上沒有永恒的愛情,隻有永恒的利益。所以,再見到張全中,我眼中的他已經不是盡善盡美的“大丈夫”,而是一個在利益夾縫中艱難生存的“小男人”。
“小官呢?沒有陪你說話?”不見靜官小舞,張全中有些詫異。
“她去燒水了,再沏新茶。”我說。
張全中“哦”了一聲,表情十分複雜。
“都安排過了?”我問。
他點點頭:“是啊,萬事俱備,就等明日正午一擊了。”
我注意到,他的臉頰上有兩個碩大的酒窩。每當他無意識地抿嘴時,酒窩就清晰出現。
“抿嘴”這個動作是潛意識中“深思、糾結”情緒的表現,從這種微表情裏,我能判斷出,張全中心裏藏著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緩緩落座,端起涼茶,猛喝了一大口。
我沒有開口,讓室內僵硬沉默的空氣繼續向他施加無形的壓力。
言多必失——當他為了打破沉默而開口時,也許就會露出某種破綻。
“夏先生,我想……此時此刻,你、我、小官都看得清未來,這未來包括濟南的、國家的、世界的、全人類的。哦,這個我跟大多數人不同,其實並不擔心國家滅亡,而是把目光聚焦於亞洲、全球,從更高的位置俯瞰眾生。一個國家取代另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吞並另一個民族……這不可怕,隻是自然選擇的結果。如果我能掌控來自大自然的力量,可以任意增減某種人的數量,將大地變為自己的沙盤,將山河變為自己的畫紙……做到那樣,才不枉一生的抱負與情懷吧?”他說。
這是徹頭徹尾的野心家的言論,不在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卻在意全人類、全地球,自然是想以一己之力統治全球,成為星球的主人。
二戰時期,軸心國之主全都有這樣的想法,在全球展開“跑馬圈地”式的戰爭模式,將戰線由幾百裏拉到幾千裏,兵力稀釋到極點。最終,這些野心家都死於“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各個戰場中都被擊潰,終於铩羽而亡。
“張先生,我欽佩你的遠見與夢想,但任何人都不應該好高騖遠。任何成功者都遵循‘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的原則,現在大家應該考慮的是鴻門宴,而不是其它。”我說。
“我已經準備好了。”張全中猛地揮手。
我不便再說,隻好微笑表示讚同。
夜深了,外麵天上,圓月更近更亮,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銀盤。
此刻,如果站到老城的城樓去,就會無限接近圓月,也一定會心曠神怡,寵辱偕忘。
靜官小舞走出來,捧著一件灰色的大衣,略帶歉意地告訴我:“這邊已經沒有薄被和薄毯,這大衣可以……禦寒,請將就著用。”
她話裏有話,我不動聲色地接過大衣,目光在她臉上一掃。她的眼睛連眨了幾下,對我做出進一步的暗示。
大衣沉甸甸的,很明顯已經超重。
張全中沒有多說,與靜官小舞一起由小門退出去。
我在長椅上躺下,手悄悄伸入大衣的口袋,立刻摸到了兩把“掌心雷”手槍。在第三個口袋裏,我還找到了一盒子彈。
鴻門宴是“刺殺”之宴,而“掌心雷”則是最恰當的近距離殺人工具,他們將工具交給我,難道是我要去做“鴻門宴”的主角嗎?
我有些驚詫,立刻想到了“嫁禍”二字。
“我來做這件事,一切罪名都落在我頭上,在本城再無立足之地——靜官小舞這樣安排,到底是何居心?張全中說一切已經安排好了,是指這種‘嫁禍’嗎?還是另外安排了槍手,與靜官小舞做了兩手準備?”我急速地思考著,掌中的槍像燒紅了的烙鐵,越來越燙手。
刺殺日寇是每一個愛國者義不容辭的責任,也是年輕人生命中至高無上的榮耀。如果沒有圈套、詭計的話,我願意接下這任務,但張全中、靜官小舞究竟是怎樣想的?
我不能盲目奉獻出自己的熱情,做別人陷阱中的誘餌。
外麵起風了,湖水拍岸聲越來越響亮。更遠處,偶爾響起警笛聲、射擊聲、奔跑聲,可見夜幕之下的大城也根本不得安寧。
作為中原大城,濟南在唐、宋時代也有過“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和諧社會階段,李唐、趙宋治下,百姓安居樂業,作奸犯科之徒根本沒有興風作浪的機會。現在則不然,駐軍高壓之下,百姓敢怒不敢言,這股怒火像深埋在地底的熔岩,一旦有機會就要噴濺出來,燒它個火光衝天。
就像明日的鴻門宴,赴宴者不足十人,血流不足十步,卻能讓大城的形勢大大地變了模樣。
我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披著大衣起來,開啟門扉,輕輕走出去。
月華如水,輕覆一切,讓大明湖北岸的樹木與建築物都披上了曼妙的銀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