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虛掩著,我隻推開一條縫,閃身進去,輕若狸貓。
屋裏沒開燈,正房隻放著冰棺,自然沒有動靜。我側耳聽聽,放著三口瓦缸的東屋一直有水聲潺潺響著。
我緩步向前走,右手觸到冰棺後,立刻貼著冰棺的西側前行。
冰棺沉重堅固,一旦發生戰鬥,它就是一道最佳的防守屏障。
我一直沒有出聲,而是要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後,再作進一步行動。
向前五步之後,我將近走到冰棺的頭部,手指忽然觸到了一件非同尋常的東西。那應該是一個人的手臂,準確說,是一個人的手肘、肘彎。按常理說,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躺在冰棺裏的人將左臂抬起來搭在冰棺側壁上——可是,躺在冰棺裏的是靜官小舞,一個已經死亡超過四十八小時的“人”。
死人是不會動的,更不會把手臂伸出來。
我屏住呼吸,右手食指、中指並列如劍,準確地按住了那條手臂的肘彎凹處。那是人體重要脈絡通行之地,隻要是活人,就一定有脈絡跳動之聲。
五秒之內,我做出了最正確也最可怕的判斷,那是一條死人的手臂,沒有一點脈絡跳動的跡象。
刹那間,我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但沒有一個是合情合理的。
“她活了?她曾經活了,然後又死了?她半死半活?她正在複活?她的身體正在產生異變?誰動了她的遺體……”
我無法解釋任何一個問題,手指仍然壓在那隻手臂的肘彎處,遲遲不能挪開。
嗒的一聲,東屋裏有人擦著了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
打火機熄滅,香煙上的火頭一亮一滅,像是對我的嘲弄。
我收回手,順勢站直身子,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屋內也有血腥氣,而且比院中更為濃烈。
“還是忍不住進來看?放心,我說過救人,就一定會救人。古人季布一諾,重逾千金,我老王雖然比不過季布,但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全力以赴。濟南爺們兒嘛,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字,無信不立……你應該知道,我救人就是為了官幼笙。她死了,我以前覺得,欠她的永遠都還不了了,必定引為終生的憾事。現在,天可憐我,又給了我這樣的機會……謝謝你,小兄弟。”
黑暗中,王煜的聲音沉悶而艱澀,仿佛一個沙漠中身負重擔、跋涉千裏的旅人,終於看到了遠方的綠洲。
“別謝我,謝天。”我說。
這是實話,其實我總感覺所有人都生活在上天畫好的大圈子裏。所有別離遇合,都出於上天的擺布。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準確掌控,又怎當得起王煜這樣說?
“小兄弟,有機會的話,一定去活死人墓看看。”他又說。
我搖頭:“王老師,看起來你比我更關心活死人墓,應該去看的人是你才對。”
王煜搖頭一笑,香煙上的火頭在空中劃了個圈。
“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當年官幼笙看不上我,我還不服氣。現在,我終於明白,我與她之間隔著不知多少社會階層,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她看好你,所以你可能還沒覺察,她在你心裏放了一粒種子,等到那種子發芽生根時,你就承襲了她的日本皇室脈絡。你我都知道,隻有皇室中人才能進入活死人墓,所以我進不去,你能進去。小兄弟,老哥我真是慚愧,枉大你二十幾歲,卻一事無成。這一次,我竭盡全力行事,就是想告訴九泉之下的官幼笙,我王煜不是靠祖宗招牌欺世盜名的二混子……”
此刻,他已經沒了之前的傲氣,隻剩下滿滿的追悔。
相比王煜,我更憐惜官大娘。
曲水亭街的老鄰居們從未見識過她貴氣不凡的一麵,完完全全把她當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濟南人,哪家有事都是一個電話召之即來,完事之後獨自離去。
她就像一顆埋沒於塵土之內的明珠,終生沒有顯露光華,直至盍然而逝。
“謝謝,我相信官大娘九泉之下一定能感受到王老師的這份深情。”我說。
說話之間,我已經繞過冰棺,進了東屋,與王煜相距五步。
空氣中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我仿佛走進了一個鮮血淋漓的屠宰場一般。
“你殺了他們?”我澀聲問。
麵對真相,我胸中沒有任何憤怒,有的隻是深深的失望。
“你覺得呢?”他問。
“我覺得,你一定有‘非此不可’的理由。方便的話,說給我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