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伽利略漸行漸遠(1 / 1)

與伽利略漸行漸遠

青春表情

作者:付雁南

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盡管我現在連牛頓第二定律都背不下來。但在人生很長的時間裏,我都堅信,自己會成長為一名科學家。

一切都是拜伽利略所賜。剛剛學會讀書的那段時間,我看過《十萬個為什麼》,也看過配著彩色插圖的《動腦筋爺爺》,可真正讓我明白科學迷人之處的,還是一本小冊子裏所講述的這個長胡子、長卷發的意大利人。

看到教堂的吊燈晃晃悠悠,他就發現了隻要繩長一定,鍾擺的擺動周期就不變;聽說有意大利商人用“鏡管”看到更遠處,他就憑著這幾句話,用透鏡組合造出了望遠鏡、顯微鏡。

最經典的當然是他那場“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的實驗。在登上比薩斜塔之前,伽利略已經篤信,科學的真相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他說,如果重量不同的鐵球下落速度不同,那麼把兩個大小不一的鐵球綁在一起,就會出現兩個相互矛盾的推論。

“一方麵,速度慢的鐵球拖累速度快的鐵球,它們的下落速度會變慢;另一方麵,如果把兩個鐵球看作一個更重的整體,它們的下落速度會更快。”

多縝密的邏輯,多閃亮的思辨火花!我一下就被迷住了。

那個時候,我還在讀小學,簡單的課程裏,我喜歡數學更勝語文。因為數學的題目是嚴密而幹脆的,正確與否顯而易見,而語文課的題目卻總是含混不清。在拿到的考卷上,除了“√”和“×”,改卷老師常常會寫下一個“半對”的符號。

“你這樣寫也不是不對。但……”有幾次,老師這樣評價我的答案。

我討厭這樣的感覺。那時的我總覺得,事情的對錯應當顯而易見——就像伽利略所堅持的那樣。亞裏士多德說,輕的物體下落速度慢,他沒浪費時間反駁。而是直接登上比薩斜塔,把兩個不同重量的鐵球一起扔下來,讓它們同時落地。

一切模糊的爭議都失去了存在的理由,這就是科學的力量。

我的科學家夢結束在高考完的時候。那一年,我捧著一本厚厚的資料冊,研究自己要學什麼專業。當時,我在幾個工科的專業之間猶豫不決,直到父親走過來,拿過那本冊子,往前翻了兩頁,又交回我的手裏。

“我看,你還是去讀文科專業吧。”他說。

我這才突然發覺,那些從小鼓勵我鑽研理科的長輩,突然間都轉變了態度。他們的理由都充分而現實:有人說太鑽研科學會“變傻”,就像數學家陳景潤那樣,走路都會撞到電線杆;還有人說,女孩子嘛,輕輕鬆鬆學點文科多好。

言語最有力的是我的三叔。他說,自然科學研究世界的規律,而社會科學研究的是“人”。我明白他沒說出來的後半句話:即便把自然規律研究得再透徹。科學家們依舊逃不出“人”的管控。

於是,仿佛是一瞬間的恍然大悟,伽利略後半生的境遇突然在我腦海中變得清晰了。這位400年前的科學家被後人稱讚為“自然科學的奠基人”,但在當時,卻因為認同哥白尼的“日心說”,而被羅馬教廷斥為異端,甚至差點被投入監獄。

生命的最後10年,他一直被軟禁在自己的住所裏。據說,在臨終的時候,這位78歲的老人一直在喃喃自語:“追求科學需要一種特殊的勇氣。”

而這樣的勇氣,我自問,我沒有。

於是,那個暑假,我最終選擇了新聞專業。我總覺得這行業還能讓我堅持點什麼,盡管,無論在大學的課堂,還是步入工作崗位之後,我所麵對的是非對錯都不再分明。探討新聞倫理的時候,我發現,不同的記者截然相反的選擇,都有自己的邏輯和道理;而麵對新聞當事人。很多時候我也很難判斷,到底哪一方是“好人”,哪一方掌握著正義。

我偶爾會懷念自己以前的堅持:真相應當明晰準確,非黑即白。可如今的我卻不得不承認,即使我當年選擇了另一條路,當上了科學家,所麵臨的現實也未必會比今天簡單。事實上,在當下的科學新聞裏,我總能讀到另一些東西,比如課題、經費、職稱……

它們與科學無關,卻與科研的現實息息相關。

如今的我,已經離科學家的夢想越來越遠。除了在這篇文字裏寫下些遺憾的感覺,我幾乎和伽利略再沒什麼關係。連那本小時候常常捧著閱讀的、講述伽利略生平的小冊子,也已經被塵封在老家的書櫃裏,十幾年來都不再有人翻起。

唯一讓我覺得安慰的,是我一位朋友的故事。他在核物理專業拿到了博士學位,結果在找工作的時候。進入了一家證券公司。

看吧,現實世界的熏陶之下,科學的逃兵遠不止我一個人。

選自《作文與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