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世民引軍趕來時,鄭軍已經消失在山路的轉彎處。李世民勒馬立在那兒,凝神注視了好一會兒,然後命軍撤回邙山營寨。此時天色已晚,將士們早已饑腸轆轆,疲憊不堪。他們得到秦王的命令後,都紛紛掉轉頭,沿著那條橫七豎八地堆著死屍的道路往回走。一路上,將士們說說笑笑,一個個臉上洋溢著喜悅之情。也是,打了個大勝仗,哪能不興高采烈呢!
這會兒,李世民心裏也裝滿了勝利的喜悅,他一邊策馬往前跑,一邊放眼打量著戰場。他的四周都是毫無生氣的屍體,以及散發著一股難聞腥味的黑血,這並沒有令他感到毛骨悚然,反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快。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不遠處那隻禿鷲的身上時,他的心不由得顫抖了下。因為他看見那隻禿鷲正撲在屍叢上啄食,它身下的屍體血肉模糊。他分不清那具屍體到底是誰,也許是自己的士卒,也許不是。但是這一刻,他的胸中湧動著一股少有的憐憫之情。是呀,不管他是誰,不久前都還是條活蹦亂跳的生命。可現在……然而,戰爭就是這麼殘酷!他眼神異樣地瞥了眼那隻禿鷲以及它身下的爛屍,然後輕歎一聲,揚鞭抽了一下馬背,飛也似的向前奔跑。
唐軍到達營寨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於是,將士們一個個點燃了火把,把營地照耀得如同白晝。為了慶賀勝利,更為了犒勞三軍,李世民當即傳令後勤部大擺酒席,讓凱旋而回的將士們好好吃一頓,高興高興。沒過多久,整座軍營就完全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大家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共慶邙山大捷。飯後,那些能歌善舞的將士還圍繞著熊熊燃燒的篝火縱情唱歌跳舞,歡樂無比。此刻,他們完全將戰爭與死亡拋在了腦後。
這一晚,李世民也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與使命,像個普通的士兵一樣跟著眾人同歌共舞,將年輕人的活力與歡快盡情地釋放出來。然而,第二天醒來時,他又回到了東征元帥的座位上,恢複了自己的身份與使命。他沒有被昨日的勝利衝昏頭腦,而是相當清醒地認識到真正的生死較量才剛剛開始。是的,下一步就是東都洛陽,這是一場極其艱難的戰役,同時也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它關係到東征的成敗,關係到平定鄭國的成敗。而身為鄭國之主的王世充是決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領地,放棄自己的皇位與生命,一定會頑抗到底。這場即將到來的戰鬥有多慘烈有多艱難,這是可想而知的。李世民充分估計了麵臨的嚴峻形勢,同時也做好了打硬仗的思想準備。
早飯過後,李世民把杜如晦、李靖、屈突通等將佐召集到自己的帳內商討進軍洛陽的行動計劃。眾將聽說馬上要攻打東都,很是興奮,一個個爭著發表意見和建議,氣氛十分活躍。李世民曆來喜歡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因此看到這種熱烈的場麵自是欣喜。他端坐於首位,麵帶微笑地望著坐在兩側的心腹愛將,默然沉思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沉緩而有力的聲音對眾將說道:
“諸位將軍,你們說的都非常正確。的確,今王世充在邙山受到我軍重創,損兵折將大半,士氣十分低落,正是我軍進攻東都的最佳時機。然王世充畢竟盤踞東都多年,城內守軍不下十萬,且洛陽城池堅固,易守難攻。故而,攻取洛陽並非像你們當中有些人說的那麼容易,有如探囊取物。事實是,這將是場非常非常艱難的爭奪戰哪!本王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也希望在座各位一定要做好打硬仗的心理準備,切不可有輕敵思想!”
“秦王所言極是!”李靖點頭道,“王世充雖兵敗邙山,實力受到一定的損失,然遠未到崩潰的地步。加上洛陽城池堅固,要想拿下,確實難哪!”
“更重要的是,到時我軍圍攻東都,王世充見形勢不妙,必會遣人前往河間向竇建德搬救兵。如此,我軍將得麵臨兩線作戰哪!”杜如晦雙眉微蹙,不無憂慮地說道,“倘若我軍不能盡快攻取東都,到時很有可能會遭受到王世充與竇建德兩軍內外夾擊,這對我軍將十分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