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洗手間出來,裴詩沒有見到裴畫。
她擰開水龍頭洗手,擰著眉,朝後方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無人回應。
裴詩抬起手腕看手表,她在隔間裏呆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先前已經和裴畫說好讓她等自己的……
難道,她先回去了?
得,隨她。
裴詩麵無表情地把手烘幹,走出洗手間,卻隱隱聽到角落裏,傳來了細碎的爭執聲。
原本她是想走了的,但是,輪椅摩擦地麵的響聲太過清晰地軋進耳朵裏,裴詩歎了口氣,“裴畫?”
“姐,我……我在這裏!”
裴畫的聲音激動地揚了起來,裴詩快步走過去。
就見裴畫的輪椅卡在了牆角,她人站著,渾身晃動,兩條腿顫得厲害,不得不扶住牆才能穩住身體。
但是她的雙手被人牢牢拽住,腕上一圈刺目的紅印子,裴畫咬著牙想抽身,卻怎麼也掙脫不了。
堵在她麵前的是個高瘦的男人,肩膀很寬,靠背影裴詩認不出來。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周正的臉,劉海長長的,幾乎蓋到了鼻梁,唇抿著,麵上滿是卑微和隱忍。
裴詩看著男人,不確定地吐出兩個字,“徐衍?”
男人點點頭,“你好。”
“放手啊!”
裴畫見他愣神,終於將手掙出,她重重跌坐回輪椅上,扶手也隨之往旁邊一斜,巨.大的力道將男人撞開一寸的距離。
她見狀,趕緊撥著輪子回到裴詩身旁,眸中含著害怕。
“怎麼了?”
裴詩的視線從一臉羞憤的裴畫,掃到容色沉靜的徐衍身上,低聲詢問道。
“沒、沒事。地上滑,我看她差點摔倒,就……就扶了她一把。”
男人的聲音,有些吞吐,但不像是在說謊。
裴詩四下掃了一眼,發現近處的地麵上確實有灘水漬,輪椅劃過的印子很明顯。
裴畫躲在裴詩身後,始終沒有吭聲,她一直低著頭,拿濕巾使勁地擦手腕上的痕跡,就好像,被他觸碰到,是件多麼肮髒的事情一樣。
徐衍有些受傷地別過臉,摸了摸鼻子,道:“我先走了……”
裴詩朝著男人的背影說,“不管怎麼樣,謝謝你了。”
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高大的身形,一滯。
裴詩歎息一聲,心裏不是個滋味。
徐衍也是她們的高中同學,在當時的班上,裴詩和他算是同一類人,不愛說話,沒有朋友,差不多就是幽靈的存在。
但裴詩屬於沒人敢惹的那一類,而徐衍就比較淒慘了,完全是所有同學的受氣包,成天被人欺壓。
當然,這還不是最慘的。
或許是每個屌絲心目中都藏著一個女神,這個傻小子,偏偏喜歡上了班裏的靈魂人物——裴畫,最後還勇氣可嘉地遞了情書。
那天他剛好被揍得鼻青臉腫,額頭一直在淌血,自以為挺有男子氣概,但是一靠近裴畫,對方立刻被他嚇哭了。
然後全班的矛頭立刻直指徐衍,他的情書被搶,當堂傳閱。
有些大嗓門故意挑一些肉麻的字句念給大家聽,記憶力好的甚至背了下來,留著以後羞辱他,他們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將一個少年的純情踐踏在腳下淩辱。
最後,徐衍花了大半個學期才寫好的情書被撕得粉碎,丟進了垃圾箱裏。
今天會在這裏見到徐衍,說明聚會也邀請了他,裴詩不知道事隔那麼多年,他見到昔日的同學,會是怎樣的心情。
但至少裴畫,似乎還沒有從這個男人的陰影裏走出來,盡管,徐衍從來沒有對她做過什麼過分的事。
僅僅是,喜歡上她這麼個人,而已。
裴詩和裴畫回到酒桌,她特別留意了一下徐衍的位置,發現他坐在正中央的那桌,旁邊的同學都很熱情地和他搭話,臉上堆著滿滿的笑容,看得人有些惡心。
徐衍基本不怎麼開口,隻是偶爾點頭作為回應,席間有人敬酒,他絕不含糊,一口悶,酒量好得驚人。
看來,這些年,徐衍混得不錯。
或者說,比桌上另外幾個人,都還要成功得多。
陸擎蒼也說過,登高踩低是人的本性,這話對上這一幕,真不知是諷刺多一些,還是現實多一些。
裴詩重新坐下,陸擎蒼和鍾予明顯熱絡了許多,她迎上前者的勾.人的眸光,微微一笑。
有人眼尖,發現裴畫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了,立刻問她怎麼回事。
裴畫搖搖頭沒有說話,隻是拽住了陸擎蒼的衣袖。
他和鍾予的談話被迫停了下來,男人抬頭看了裴畫一眼,她扁著嘴巴,唇上還有深深嵌進去的牙印子,女人抬起眼眸,特別委屈地望著裴詩。
但是她一直沉默,好像並不願意和他打小報告似的,陸擎蒼的眉頭越蹙越緊,給裴畫倒了一杯果汁,將袖子慢慢地、從她的手心拽開。
“擎……擎蒼?”
裴畫緊張地望著男人,聲音抖得厲害。
桌上的氛圍再一次詭異起來。
裴詩在心底冷笑,果然她不鬧出點事來就不準備消停是吧?
怪不得在洗手間裏哭了兩下就沒聲了,敢情一直在蓄力呢,不在陸擎蒼麵前裝模作樣演一場戲她就渾身不自在……
嗬,沒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倒算她的仁慈了是不是?
裴詩懷疑,剛才裴畫滑倒,也是故意為之,要不是徐衍出現,她恐怕就直接演上苦肉計了……
不過可惜,棋差一招。
裴詩清清嗓子,適時開口,“哦,其實也沒什麼事。剛才出洗手間的時候,我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後就壓到裴畫身上去了,所幸兩個人都沒有摔倒。不過,她肯定是被我碰疼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