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森森,風雪漫漫。
他的背脊漸漸垂得更低,似已時刻都會倒下。
掌中劍雖未失敗,但這比失敗更令人悲哀。
他悲哀的並不是勝利與失敗,更不是生與死,天邊的風雪更加殘酷、惡毒。
是什麼令他驟然間變得如此沒有一絲活力?就算是冰雪裏鮮花也沒有他那麼瘋狂、迅速的凋謝、枯萎。
柳銷魂凝視著他們離去的朦朧背影,漸漸已模糊,卻依稀帶著令人心酸、令人心碎的哀傷。
她低下頭,盯著冰冷、堅硬的大地。
大地是無情的,還有什麼比大地更無情?
她輕撫著柔軟的發絲,忽然抬起頭凝視天邊。
是歲月。
歲月豈非更無情?比大地更無情?更冷血?更惡毒?更殘忍?
柳銷魂忽然明白了一切。
這次雖未敗,卻比敗更令他痛苦、哀傷,死亡並不能令他感到恐懼、淒涼。
也許能令他們恐懼、淒涼的隻有歲月,歲月可愛,歲月悠悠,歲月無情,歲月冷血。
他知道自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將劍術提高,一丁點也休想,掌中劍也許僅能當做拐杖,並不能縱橫天下,笑傲江湖,那種快意恩仇,出鞘一劍,血濺七步,雪中留名,......,這一切的一切,都會消失,也無法在回去。
一位已將生命與精神統統獻給劍道的人,活著如果時刻都不能享受到那劍鋒上的快意與刺激,豈非很寂寞、空虛?豈非是一種折磨?是一種淒涼?
世上還有什麼比劍客遲暮更令人哀傷?
人已消失,一路雪跡漸漸已被冰雪無情、冷漠的掩蓋。
柳銷臉頰上那嬌弱、無力的憐惜、同情,漸漸已凍結,凍僵。
她緩緩轉過身,就看到了酒鷹的臉頰上,竟現出了一絲恐懼、淒涼之色。
他並不是愚笨的人,也很善良,所以上帝絕不會令他想不通這件事。
柳銷魂輕撫著他軀體飄零的積雪,凝視著他僵硬而又古怪的臉頰,暗暗歎息。
也許他已完全被那一幕徹底驚住,他的心,他的魂,依然在裏麵無法脫離,死死的已被那一幕困住。
酒鷹忽然睜開眼睛,凝視著柳銷魂,見到她這麼關切著自己,不由的已喘息,“我沒事。”
柳銷魂點頭,微笑著。
她走向無生,凝視著紫陽。
“你早就想找他決鬥?”
紫陽點頭承認。
“可是你現在見到他之後,就不願跟他決鬥?”
他忽然轉過身,麵對柳銷魂,凝視著嬌弱、無力的軀體,已在冷風中輕輕抖動,仿佛是一隻美麗而新鮮的花朵,楚楚可憐卻又頑強嬌立著。
紫陽緩緩點頭。
他不僅僅承認她的說法,也承認了她這個人。
“因為你不願殺老人,更不願跟受傷的人交手。”
紫陽不語。
“你鞘中劍也不想粘上受過傷的人鮮血,無論是什麼人都一樣?哪怕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也不例外,是不是?”
紫陽冷冷的盯著柳銷魂,似已想從她眼眸裏找到什麼。
“你過來很失望,卻並未失望透頂,是不是?”
紫陽不語。
既不否認,也沒有承認。
他沒有想到,離別咒的一代主人,竟然這麼敏銳,對一切都極端敏銳,極端敏感。
也許他們幫派主人都是一樣的,都要具備這種能力,這不僅僅是個人生存的能力,也是一個組織生存的能力。
一片冰雪從她眼角緩緩凋零,凋零的仿佛是她那憂傷與苦楚,“你失望是因為無生已身受重傷,不能跟你決鬥。”
紫陽不語。
柳銷魂凝視著他掌中的劍。
冰雪漫漫,孤獨、陳舊的劍柄,已漸漸布滿冰雪,沒有劍穗。
“你如果殺了他,得不到一絲快意,也會令自己的聲名在江湖中受到損傷,是不是?”
這句話不竟令楊晴吃驚,也令酒鷹吃驚不已。
他實在沒有想到,一向嬌弱、無力而又時刻都帶著憐惜、同情之色的柳銷魂,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是他堅信一點,柳銷魂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柳銷魂嬌弱、無力的目光並沒有移開那口劍一刻,“你現在縱使出手,也未必能殺得了他,因為你沒有把握能逃過那一槍,是不是?”
紫陽不語,冷冷的盯著那隻手,那杆槍。
蒼白的手,漆黑的槍。
那隻手依然極為冷靜,極為穩定,神秘、詭異而又奇異的冷靜、穩定。
他想不通,為什麼人的軀體上會有這麼一隻手?
那隻手的力道出之於哪裏?
是情感生出?是仇恨生出?還是決鬥者與身俱來的力道?
她沒有說錯,一絲沒有,因為那隻手不是人該有的手,仿佛已附有一種上天諸神祝福,時刻都可以揮出致命的一槍,神鬼難逃的一槍。
“你沒有失望,是因為已遇到了我?是不是?”
紫陽忽然盯著柳銷魂。
柳銷魂已笑了,笑得仿佛是冷風中即將凋謝、枯萎的鮮花,仿佛時刻都會倒下,死去。“你們這些門派是不是都已在追殺我?”
紫陽點頭,已承認。
“你們也知道離別咒已放下屠刀,不再亂殺無辜了,是不是?”